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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标题 : 范达人: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
帖子发表于 : 周六 6月 08, 2024 9:1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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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选载之一)

                ·范达人·

◇ 自序

  应邀到哈佛大学作访问学者后,我先后遇见不少中外专家、教授。他们都对显赫一时的“梁效”怀有浓厚的兴趣,希望我能写本书,揭开它神秒的面纱。这使我萌生了将这段经历,如实地告知天下的念头。为今人,也为后人,为世界上一切有志于研究中国问题、特别是“文化大革命”的人,提供一份原始真实的史料。这份史料,便是自己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梁效”)三年及其后若干年的亲身经历。

  由于种种原因,一拖就是十年,今天终于脱稿,希望这本书对中国这段历史的探讨,有所裨益。

范达人
一九九九年四月于美国

◇ “梁效”落网

  一九七六年十月十日晚,京城许多消息灵通人士正在家中或餐馆与亲朋好友开怀畅饮,欢庆“四人帮”覆亡,而我却对外界变化懵然无知,仍像往常一样,从家返回“梁效”驻地。途中,在北大哲学楼附近,我遇到了北大党委组织组的刘隆亨。他问我:“你还去上班?”我说:“是呀。”他有点不解地又问:“你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没有,”我答道并反问:“你听到了什么?”他便告诉我:“迟群、谢静宜反党夺权搞阴谋,被抓起来了。”“哦,抓起来了。”我为之一怔。当时刘隆亨未告诉我江青、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四人已经被捕。

  获悉迟、谢被捕之后,我并未立即转身回家,而是依然返回“梁效”所在地北大朗润园的北招待所。到驻地后看到大部分“梁效”成员已先我而回。因为“梁效”早有规定,星期日晚,大家定要返回大批判组。晚八时许,我把迟、谢被捕之事告诉了我的组员何芳川。当时,大批判组内已有不少人得知这-消息,人们悄悄地、带着忧虑的神情谈论着迟、谢被捕之事。大家知道出事儿了,气氛骤变。

  当日午夜十二时整,正值夜深人静之际,军队突然包围了“梁效”驻地北招待所。六、七辆军用吉普和摩托车驶抵门口。进来了七、八个人,其中有军人,有北京市委的人,他们将楼内大多数已进入梦乡的“梁效”成员,召集到一楼会客室内,其中一位干部声色俱厉地宣布:以华国锋同志为首的党中央已经将“四人帮”隔离审查;迟群、谢静宜也已被隔离审查;现在中央决定查封“梁效”大批判组。查封者责令我们当即携带洗漱用具和几件换洗衣服离开北招待所,不许带走任何文件资料。我们就这样灰溜溜地被押出了“梁效”驻地。事后,北京大学历史系一张由多人署名的大字报描述:“人民解放军把三十九名学士从他们盘据了三年之久的一座别墅大楼里赶了出来”。我们走出这座灰色大楼时,附近已有许多人在围观,有的人还在指指点点地议论着,颇为高兴。离开北招待所后往何处去呢?只能回家。可是,我的家远在北京东部,深更半夜,无法回去,我便摸黑回到了原在北大三十六楼的宿舍,躺了半夜。

  次日,查封者将我们三十九人安置在北大未名湖畔的红二楼(才斋)暂住。这里原来是学生宿舍,与旅馆型的北招待所无法比拟。两三个人合住一室,颇为拥挤,更难适应的是身边还有军工宣队成员和各系的积极分子昼夜监视。工作组安排我们每日上、下午和晚上三段时间集中学习,要求我们这些“梁效”成员紧跟党中央,反戈一击,将“四人帮”的内幕,将迟群、谢静宜的一切阴谋活动统统揭发、交代出来。

  面对上述突如其来的断然措施,我并不惊慌,心境尚较平静,因为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我已受过惊涛骇浪的冲击,见过世面,加之毛主席逝世后,我曾有某种预感:国内局势会出现变化,甚至反覆。再联系到当日晨,我听到两报一刊重要社论:〈亿万人民的共同心愿〉,其中有一段话:“历史的经验证明,要搞垮我们的党是不容易的。任何背叛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篡改毛主席指示的人,任何搞修正主义、搞分裂、搞阴谋诡计的人,是注定要失败的。”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感到它是有针对性的。此外,毛主席逝世后,“梁效”的一位头头对我们小组同志说:“最近迟群让我们搞两个材料,一是马恩列斯在处于少数、困难形势下坚持斗争的情况,一是毛主席处于少数、困难博况下坚持斗争的材料。”因而可以说,对于国内局势的动荡,已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是,事变来得如此之快,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 工字厅会议

  “梁效”是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的笔名。它的建立最早可以追溯到一九七三年十月。我记得,有一天,北大历史系党总支书记徐华民通知我:“明天,你到清华大学工字厅去开一个会。这个会很重要。会议内容,你不要对别人讲,回来也不需要向我汇报。”这一番话使我感到奇怪,特别是无须向他报告会议情况。因为按照常规,他作为基层党组织的书记,我作为一名普通党员,应该把参与的一切活动如实地向他汇报,而且把汇报视为党性的表现。可是,这次却如此地反常,足以显示这个会议的重要性和神秘性。

  我好奇地做了种种猜测,但均猜不透其中的奥秘,也就不去枉费脑筋。第二天,我到达清华大学工字厅时,会场内已坐着年逾古稀的魏建功先生,他是北大中文系教授,曾任北大副校长,在古文字学领域内很有建树,他的名声也由于鲁迅曾与他有过论战而远扬。会场里还有一位老教授,他就是我的老师周一良。周先生是著名的历史学家,他不但精通魏晋南北朝史,而且也精通日本史、亚洲史,堪称第一流的专家学者。六十年代国内各大学历史系所用的教材《世界通史》便是周一良教授和武汉大学吴于廑教授主编的。哲学系的汤一介先生也在座。他是北大哲学系中国哲学史教研室主任,著名学者汤用彤之子,家学渊源,中国哲学史造诣深。会议尚未开始,我环视会场,发现徐琳就在不远处坐着。他原是中国人民大学的教师,后来人民大学撤销,就转到北京大学从事马列主义研究。我当时在北大历史系算青年教师,其实也已三十八岁,近不惑之年,但在中国人眼里,四十岁以下可称为青年。与会的北大人当中,最年轻的是龙协涛,他是北大政工组干部,二十七、八岁。

  参加这次会议的十二人,北大、清华各一半。在清华那边,到会的有王世敏、王朝文、孙中原、和清华大学图书馆馆长史国衡等六个人。人到齐后,清华大学党委书记迟群、党委副书记谢静宜走了进来。迟、谢我们都认得,因为他们曾到北大介绍过清华大学革命大联合的经验。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还记得当时的“六厂二校”。“六厂二校”是毛泽东亲自抓的文革试点,其中的二校就是北大和清华。毛泽东派他的八三四一警卫部队干部,抓两校的试点工作,具体由迟群、谢静宜二人了解情况,传达指示,贯彻政策。迟群年约四十岁上下,原为八三四一部队宣传科副科长。谢静宜,女,一九三五年生,一九五二年参加革命,一九五三年军委机要学校毕业,一九五九年起任毛主席的机要员。毛泽东对她非常信任和爱护。

  他们俩人先后讲了话。迟群说,把你们清华、北大的同志找来,是为了编一份材料。前一段,我们去林彪住处发现他有尊孔的思想。我们向上(指毛主席)汇报了,上头要我们组织老、中、青三结合的班子,继续收集和整理林彪尊孔的材料。迟群特别强调此事要保密,不得向外人泄露。谢的讲话内容与迟群相仿。

  收集整理林彪尊孔材料一事,迟、谢指定王世敏负责。王世敏,女,四十岁左右,原中国人民大学哲学教员,人大撤销后,她转到清华大学政治理论教研室。迟、谢在毛家湾收集林彪尊孔材料时,先在清华范围内组织了一个小班子,其中有王世敏。一次江青提了几个有关历史和社会科学的问题,当时在场的王世敏反应敏捷,口齿清晰,对答如流,备受江青赏识,册封为“女状元”。从此,“女状元”就成了王世敏的桂冠,江青也就记住了她,以至后来提名她为四届人大代表。我们这次参加会议的人组成了北大、清华批林批孔材料小组。

  会议开得不长。会后不几日,王世敏将我们召集到北大俄文楼的一间教室内,展示他们已经找到的几条林彪尊孔材料。数日后,大家觉得现有内容太单薄,难以做文章,提出再去毛家湾找-找,看看能否进一步发现一些林彪尊孔的素材。迟群、谢静宜向上面请示后,同意我们小组再去毛家湾查找。

◇ 毛家湾之行

  一九七三年十月的一天,我们北大、清华批林批孔材料小组一行十多人前往林彪住地。林家大院位于北京市西皇城根北街的毛家湾。五十年代初,这里曾是高岗的公馆,林彪当国防部长后,住进此院。林宅扩建后占地面积约一万九千多平方米,建筑物面积约为一万一千平方米。从外观看,林宅灰墙灰瓦,平淡无奇,但内部装修、设备却相当讲究。

  一进大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边厢房驻扎的警卫连,再往里走,才是林彪的办公室和卧室。林彪有一些怪癖,最为令人诧异的是控制温度的办法。在床头上方贴着一张表,上面标明每加一条毛毯增加多少度,每加一条毛巾被又增加几度,林彪据此调整室温和体温。他怕风,怕光,平时窗户紧闭,但又需要阳光,为此便在卧室旁专门安装了一间石英玻璃房,使紫外线透射进来。据说安装这一小房耗资几万美元。林彪有一部美国制造的豪华轿车,价值十万美元左右。在林家大院内,还建有恒温游泳池,专供其家人享用。

  叶群在自己的卧室里,挂着许多仕女图。她也有怪癖,晚上非要抱着枕头才能入睡,那枕头两头稍粗,中间略细。她的林边另放一张按摩床,每晚令小战土为她按摩。叶群床上还配有洗漱设备。衣橱中,挂着数以百计五彩缤纷的衣裙。鞋子之多也令人咋舌。这些东西与报纸上、荧屏上穿着军装,戴着军帽的叶群很难联系在一起。

  在林彪宅院内,专门陈列着古玩字画等珍奇瑰宝,琳琅满目,犹如一家小型古董店。当我看到这些物品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文革”破“四旧”,查抄的东西,多为林彪等人据为己有。

  大致参观之后,我们开始查找林彪尊孔的材料,首先抄录了一些挂在墙上的条幅,如“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等,然后与其他同志一起抄下了叶群房内张贴的“四书集句”。十月中旬,我们第二次去林宅查找,发现了大瓷缸里林彪书写的条幅“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从一九六九年十月到一九七零年一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林彪和叶群将上述内容写成四条条幅,相互赠来送去。我们认为林彪尊孔的思想在此暴露无遗。其中关键的一句是“克己复礼”,要害就在于“复礼”。根据杨荣国的说法,孔子的“复礼”就是恢复周礼,就是复辟西周腐朽的奴隶制,也就是复辟。因此,这句话便成为我们日后编写《林彪与孔孟之道》的中心。我们还看到林彪卧室挂着(三国演义)中的一首诗:
  勉从虎穴暂栖身,说破英雄惊煞人。
  巧借闻雷来掩饰,随机应变信如神。

  此外,我们还看到林彪的笔记本上记有孔子的“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警句。大约在一九七三年十二月,我们第三次到林家大院,查找叶群书上的批语,发现有问题的,即抄录在卡片上。我主要查阅《史记》,摘抄了一些她尊儒反法的批语。最后,我们发现叶群的笔记本上记着林彪口授的“韬晦”二字。

  根据在毛家湾收集到的材料,我们开始编写《林彪与孔孟之道》,经过一个多月日夜苦战,材料编妥。它以对照格式编就,即将孔、孟和林彪的言论进行对照,然后加上标题和一段按语。具体写作方法是大家先讨论,然后一人执笔写成。当时我年轻气盛,在前辈面前不知谦逊,往往由我概括而成。例如材料的第一个标题:“效法孔子克己复礼,妄图复辟资本主义”和按语:“克己复礼是孔子复辟奴隶制的反动纲领,林彪和叶群从一九六九年十月到一九七零年一月,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连续写下了以上四条。这充分暴露了他们迫不及待地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的野心,把复辟资本主义作为万事中的大事。”这一材料共分八个部分:

  一,效法孔子“克己复礼”,妄图复辟资本主义;
  二,鼓吹“生而知之”的天才论,阴谋篡党夺权;
  三,宣扬“上智下愚”的唯心史观恶毒污蔑劳动人民;
  四,宣扬“德”、“仁义”、“忠恕”,攻击无产阶级专政;
  五,贩卖“中庸之道”,反对马克思主义的斗争哲学;
  六,用孔孟反动的处世哲学结党营私,大搞阴谋诡计;
  七,鼓吹“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剥削阶级思想,攻击“五·七”道路;
  八,教子尊孔读经,梦想建立林家世袭王朝。

  一九七四年一月,我们又到林彪住处核对《林彪与孔孟之道》(材料之一)所引用的原文。

  材料编出后的一天,江青要谢静宜去看她的女儿李讷。谢说,她最近很忙,在整理《林彪与孔孟之道》,江青得知后,当即索取了一份。接着,王洪文、江青插了一手,将此材料上呈毛泽东并附信说:“主席:我们看了北大、清华汇编的《林彪与孔孟之道》材料,觉得它对当前继续深入批林批孔会有很大帮助。各地也迫切需要这样简明扼要的材料。我们建议是否可以把这份材料转发全国各省市、各大军区、军委各总部、国务院各部,供批林批孔时参考。现把材料呈上,妥否请主席批示。”毛在信上批示:“同意转发”。从此,开始了全国范围的批林批孔运动。

  一九七四年一月二十四日江青主持召开中央军委机关、驻京部队干部会议,由迟群、谢静宜宣讲这份材料。次日,一月二十五日又在首都体育馆召开中共中央直属机关、国家机关干部万人大会,周恩来总理主持,参加大会的有江青、张春桥、姚文元、陈锡联、纪登奎等党政领导人及国务院各部委主要负责人。大会还是宣讲《林彪与孔孟之道》这份材料,动员开展批林批孔运动。

  在迟群、谢静宜宣讲材料之后,江青在主席台上问编写材料的班子来了没有。我们这些汇编材料者均非机关干部,全是北大、清华的教员,因此,当时无一人在场。迟、谢立即通知北大、清华党委,要他们迅即将编写材料的人送到首都体育馆。周总理表示没有将我们请来开会是他的疏忽。小汽车立即将我们中间能够找到的人送到了体育馆会场。我们进馆时,周总理正在讲话。他说这个材料受到了毛主席的称赞,编得很好。大会结束后,中央领导人在休息室与我们一一握手,集体接见。

  “文革”初,由于反对聂元梓等人题为〈宋硕、陆平、彭佩云在文化大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的“马列主义大字报”,我被打成“黑帮”、“修正主义苗子”,受到揪斗。此时,自己参与的工作,荣获毛主席的首肯。我便简单地以为现在大方向正确,路线问题已获得解决,今后的问题该是自己如何好好地为毛主席革命路线努力奋斗了。一九七四年二月六日,我应约在《光明日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必须把批林批孔斗争进行到底〉的署名文章,全文如下:

▲ 必须把批林批孔斗争进行到底
  叛徒、卖国贼林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孔老二的信徒,当前,蓬蓬勃勃展开的批孔斗争,是批林的一个组成部分,是挖林彪修正主义根子的一场战斗。林彪这个政治骗子,不读书、不看报、不看文件,是个什么学问也没有的大党阀、大军阀,他指使一些人搜罗孔孟的黑货,醉心于孔孟之道,决不是为了发思古之幽情,而是从孔孟的破烂武库里,吸取反革命的精神力量,寻找阴谋篡党夺权、实行反革命复辟的反动思想武器。
  林彪在政治路线上效法孔子的“克己复礼”,妄图复辟资本主义。从一九六九年十月到一九七O年一月,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林彪这个资产阶级野心家、阴谋家就连续三次写下了三条条幅:“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已复礼。”他把孔子的复辟奴隶制的反动纲领——“克己复礼”,作为他万事中“唯此为大”的最大之事,这充分暴露了他迫不及待地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复辟地主贾办资产阶级法西斯专政的狼子野心,不打自招地供认了林彪的路线是一条极右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如果林彪的反革命阴谋得逞,在国内,他必定按照孔子“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的反动政治主张去做,对无产阶级专政的敌人“一律给予政治上的解放”;把毛主席领导下我党我军和我国人民亲手打倒的地主资产阶级再扶植起来,建立林家封建法西斯王朝,投靠苏修社会帝国主义,联合帝、修、反,反共反革命。“五七一工程”纪要,反革命武装政变计划所供认的一切,就是铁证。
  在思想路线上,他妄图用孔孟之道,篡改和反对我们党的理论基础。他鼓吹“中庸之道——合理”,反对革命的辩证法,他宣扬“受命于天”的天命观和“生而知之”的先验论,反对唯物论,他还胡说什么“德、仁义、忠恕”是“历史唯物主义”,用儒家的人性论,来反对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沦,居心险恶她梦想使我们党变质。
  林彪还极力向其党羽灌输孔孟的“忠君”思想,要他们“敬上”、“无违”,“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想借此结成死党,拼凑反革命阶级队伍,以维持其法西斯集团内部的“人和”。在其反革命斗争策略上,则把孔子的“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奉为信条,大耍反革命两面派,完全是一副阴谋家、两面派的丑恶嘴脸。
  林彪和历次机会主义路线头子一样,由于他们反对革命,主张倒退的反动本性,都乞灵淤孔孟之道。今天,深入批林、批孔,对于揭露林彪路线的极右实质,巩固和发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加强思想和政治路线方面的教育,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我虽然小时候没有读过“四书”“五经”,但是孔孟的“学而优则仕”、“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等反动思想,对我还是有影响的。至于在历史学科中孔子的唯心历史观和反动人性论的流毒则是广而且深的。我一定响应毛主席和党中央的号召,认真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积极地投入批林批孔斗争,在革命大批判的烈火中,排除敌人的毒焰,清除自己身上的污浊,努力改造世界观。(原载《光明日报》1974年2月6日)

◇ “梁效”的架构

  我自一九七三年十月参加清华大学工字厅会议后,便进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批林批孔材料小组。《林彪与孔孟之道》(材料之一)发表之后,我们开始写批判文章,自此,这一小组改名为“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该组后来常用笔名“梁效”。

  “梁效”有三个头头,即李家宽(原为中央警卫师八三四一部队文书科副科长,当时是北京大学党委常委、军宣队代表)任大批判组党支部书记,实际负责人;宋柏年(原为北京大学政工组宣传组副组长,北大中文系毕业,曾任外国留华学生汉语赦师)任大批判组党支部副书记;王世敏任大批判组党支部副书记。名义上,“梁效”还有一个党支部委员会,除李、宋、王三人外,周一良、汤一介、范达人、杨克明、王朝文和卢振义均为党支部委员会委员。清华大学电影放映员卢振义作为工人代表参加支委会含有“掺沙子”的意思。支委会不常开会,大批判组支部的领导工作均由李、宋、王三人负责。他们三人的直接领导是迟群、谢静宜。谢直接向毛泽东汇报工作,接受指示。

  三位头头下面,又分成两个大组:材料组和写作组。材料组组长汤一介,负责编《林彪与孔孟之道》(材料之二),供进一步深入批林批孔用。材料组当时有十余人,其成员主要是原先参加编写批林批孔材料的人,除周一良、汤一介二位先生外,还有清华大学图书馆长史国衡等人。写作组组长范达人,负责撰写批判文章。为了加强写作组力量,当即又从北大、清华增调了一批笔杆子。他们是杨克明(哲学系教师)、叶朗(哲学系教师)、孙庆升(中文系“文军”写作组长)、胡经之(中文系教师)、朱耀庭(历史系教师)和清华大学李润海、张德等人。另外,抽调了一些刚留校的工农兵学员,如中文系的卢永麟、哲学系的穆少安和历史系的马朝军。写作组约有十五、六人。

  由于形势发展,后来写作组又分为几个小组。历史组由我负责,主要写史学方面的文章,如评介秦始皇、孔丘、农民起义等;哲学组由杨克明负责;《红楼梦》组由胡经之负责。毛泽东很欣赏《红楼梦》,他看了多遍,一再提倡研究《红楼梦》,他说《红楼梦》这部书产生在封建社会没落、资本主义萌芽的历史时期,里面的人物,左、中、右都有。林黛玉、贾宝玉、晴雯是左派,封建社会的叛逆者;贾政、王夫人、王熙凤这些人是右派,是封建主义的维护者。《红楼梦》是一部名著,要读五遍才能把里面的人物搞清楚,分清好坏。

  材料组后来分出一个注释组,由北大中文系古典文学、中国文学史教员孙静负责,其任务是注释诗词,供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参考。注释组有时还要将诗词译成白话,以便工作人员先理解诗词含义,然后给毛泽东诵读。为了加强力量,高质量地完成任务,后来又从中文系调来林庚教授和吴同宝先生。

  “梁效”后期,据说,中央为了批判资产阶级法权,需要查阅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原著,由于他们不可能去阅读全文,因此专门从北大经济系调来王俊宜,要她在《资本论》等书的重要段落下面划红线,标重点。此时,除少数人作注释和划线外,其他人全并到写作组,主要任务转向写文章。当时写作组发展到三十多人,比较庞大,为便于工作,分成九个写作小组,直属李、宋、王领导。每个小组各有侧重,详见下图:

               毛泽东
             江青 |
              ↘ ↓
              迟群 谢静宜
                ↓
            “梁效”核心组
          (李家宽、宋柏年、王世敏)
                ↓
           “梁效”党支部委员会
    (李家宽、宋柏年、王世敏、周一良、汤—介、范达人、
           杨克明、王朝文、卢振义)
                ↓
      材料组  写作组  注释组  办公室
  组长: 汤一介  范达人  孙静 行政事务:郁龙余  
  副组长:王世敏  杨克明       印刷:常文保

  各写作小组:

  范达人小组(侧重史学)
  钟哲民小组(侧重政治)
  叶朗小组(侧重哲学)
  胡经之小组(侧重《红楼梦》研究)
  徐琳小组(侧重马列主义理论)
  孙庆升小组(侧重文学)
  梁英明小组,(侧重政论与国际问题)
  汤一介小组(侧重哲学史)
  孙静小组(侧重文学史)

  九个写作小组长均是些“笔杆子”,大多数是教师,唯钟哲民例外,他原是北大党委宣传部副部长,政工干部,此公相貌平平,矮矮的个头,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度近视镜,说起话来带有浓重的湖南口音,可是他具有惊人的记忆力。当年党内批判赫鲁晓夫,常有内部报告,只能听,不能记,他听完三个小时的报告,在没有任何笔记的情况下,回来可以再传达两个半小时。粉碎“四人帮”后,“梁效”有两个小组被称为“尖刀班”,我和钟哲民均拥有尖刀班长的头衔。可能由于我们两个小组出手的文章比较多些,加上“态度不好”,因而挨了更多批斗,吃了较大的苦头。九个小组,每组三至四人。我们这个“尖刀班”最后仅三人:陈先达、何芳川和我。

  据《历史的记录》统计,从党的十大以后到一九七六年十月,“梁效”共发表了一百八十一篇文章。当时的重点文章很多出自我们小组之手。我本人参与撰写的文章共三十四篇。其中已公开发表的二十八篇(详见后文)。

  “梁效”后来还做了些与大批判无关的工作。例如全国各地有不少人给中央写信,其中一部分群众来信就转到了“梁效”,由我们摘其要点,综合上报。这超出了“梁效”作为大批判组的职责范围。粉碎“四人帮”后,有人说“梁效”不仅是一个写作班子,也是一个秘书班子,此话不无一定的道理。

  另外,江青还曾要“梁效”做过一件与大批判毫不相干的事。一次,江青到新华印刷厂,不知怎么疑神疑鬼,认为新华印刷厂有特务,有人收集她的情报,她将此事告诉了迟群、谢静宜。他们便派宋柏年两次去新华印刷厂调查。最后宋柏年否定了江青的疑惑。

  范达人在“梁效”期间参与写作并已发表的文章目录:

  秦始皇在历史上的进步作用 1973年 《北京大学学报》第3期
  孔子是逆历史潮流的反动派 1973年 《北京日报》
  秦始皇是打击奴隶主复辟势力的政治家 1973年 《教育革命通讯》
  略论秦始皇的暴力 1974年l月21日 《人民日报》
  试论历史上关于秦始皇的两派论争 1974年 《北京大学学报》第2期
  林彪与孔孟之道 1974年 《红旗》第2期
  林彪再三挥舞“克己复礼”的破旗居心何在? 1974年1月29日 《人民日报》,1974年 《北京大学学报》第l期
  林彪鼓吹的“小国师大国”是叛徒、卖国贼哲学 1974年 《北京大学学报》第1期
  孔丘其人 1974年 《红旗》第4期 1974年 《北京大学学报》第2期
  读《盐铁论》——西汉中期儒法两家的一场大论战 1974年 《红旗》第5期
  论商鞅 1974年 《红旗》第6期
  赵高篡权与秦朝的灭亡 1974年 《北京大学学报》第4期
  有作为的女政治家 1974年 《北京大学学报》第4期
  农民战争的伟大历史作用——学习《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一点体会 1974年 《历史研究》第1期
  评林彪卖国哲学 1975年 《红旗》第8期
  陈胜、吴广农民起义的历史功动 1975年 《历史研究》第1期
  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培养接班人——批判神童诗 1975年2月24日 《人民日报》
  社会主义就是无产阶级的阶级专政 1975年3月3日 《人民日报》
  无产阶级专政与叛徒林彪 1975年 《红旗》第5期
  投降主义的赞歌——评《水浒》对农民起义的歪曲 1975年9月 《人民日报》
  林彪与《水浒》 1975年 《北京大学学报》
  革命的新生事物是不可战胜的 1975年12月19日 《光明日赧》
  回击科技界右倾翻案风 1976年 《红旗》第2期
  评“三项指示”为纲 1976年2月29日 《人民日赧》
  党内确有资产阶级——天安门事件剖析 1976年5月18日 《人民日报》
  在同党内资产阶级斗争中占领和改造上层建筑 1976年7月27日 《人民日报》
  邓小平修正主义路线与孔孟之道 1976年 《红旗》第9期
  永远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针办 1976年10月4日 《光明日报》

  “梁效”最后的成员有:

  李家宽 北大党委常委
  宋柏年 北大政工组宣传组副组长
  王世敏(女)清华大学哲学教员
  马栩泉 清华大学电子计算机教员
  王朝文 清华大学国际共运史教员
  龙协涛 北京大学政工组工作人员
  卢永麟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员
  田余庆 北京大学历史系中国古代史教员
  史国衡 清华大学图书馆馆长
  叶 朗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员
  卢振义 清华大学电影放映员
  孙中原 清华大学政治理论教员
  孙庆升 北京大学中文系中国现代文学史教员
  孙 静 北京大学中文系中国文学史教员
  汤一介 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史教员
  陈先达 北京大学马列主义哲学研究所教员
  吴同宝 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教员
  何芳川 北京大学历史系教员
  李润海 清华大学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教员
  陈熙中 北京大学留学生汉语教研室教员
  周一良 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
  郁龙余 北京大学东语系教员
  张正钊 北京大学苏联东欧研究所教员
  范达人 北京大学历史系教员
  洪兆龙 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教员
  张世英 北京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杨克明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员
  林 庚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杨 根 清华大学化学系教员
  罗祥文 北京大学法律系国际法教员
  张 德 清华大学教员
  赵齐平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员
  钟成勋 清华大学政治经济学教员
  胡经之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员
  钟哲民 北京大学党委宣传部副部长
  常文保 北京大学政工组工作人员
  梁英明 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教员
  穆少安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员
  魏建功 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教授、原北大副校长

  在上述成员中,知名度高的有魏建功、周一良、张世英、史国衡。冯友兰是“梁效”顾问。他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梁效”若有事,便到冯府请教,例如《孔丘其人》写成后就曾派人登门征求冯老的意见。

  “梁效”成员均由党组织选调而来,个人无任何选择权,不像“文革”初期加入群众组织完全取决于个人的意愿。

  这一组织最初定名为“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后来用了许多笔名,如梁效、柏青、高路、景华、安杰、秦怀文、施钧、郭平、金戈、万山红、祝小章、梁小章等,其中最主要的一个笔名是“梁效”。为什么取“梁效”这一笔名呢?记得在一九七四年初,我们发表了一系列批判林彪、孔孟之道的文章,大部分都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的名义。当时姚文元提出能不能用笔名。他说如果报刊上经常出现“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的署名文章,有点不大好。姚将其意见通过《红旗》编辑告诉了李家宽,李向迟、谢作了汇报。迟、谢同意用些笔名并说这样可以使人感到有很多人参加大批判,而不仅仅是两校。于是,后来一些份量不太重的文章便用笔名。用什么笔名呢?在一次会上迟群提出了这个问题,我当时建议用“梁效”,因为一则北大、清华是两个学校,“梁效”与两校谐音,再则“梁效”两字从语音听亦不错,表示良好效果的意思。梁又是百家姓的一姓。当时,迟群对我的建议未置可否,李家宽等人倒同意用这一笔名。后来,“梁效”竟成了我们的主要笔名,人们对“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这一名称渐渐淡忘。国内外索性将这一组织称为“梁效”。如社会上广泛流传“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效’”。有人还用“写梁效式文章”的语句,讽刺他人。

  “梁效”在组织纪律性方面,要求甚为严格。大批判组内编写什么材料,撰写什么文章都是保密的,在没有公开发表前,不能向外人透露,甚至也不能向组内与此事无关人员谈及。基本上是各干各的,互不通气。除非需要,才在较大的范围内讨论。

  《林彪与孔孟之道》(材料之一)作为一九七四年中共中央第一号文件向全国下达以后,我们搬进了北大朗润园北招待所,从此,这里便成了两校大批判组的办公地点。此楼原为专家招待所,专供国内外著名学者、教授、专家到北大讲学和学术交流时下榻,楼内装饰较为高雅。大批判组的中、青年成员均在此食宿。每人-室,写作组占用了一层楼。二楼除李家宽和宋柏年外,多数为材料组占用。三楼住着王世敏等少数女同志,偶而迟群、谢静宜也在三楼小住。二层与其他楼层相比,戒备更为森严,因为搁置了许多材料。闲人不能随便入内,会客只能在一楼客厅。大楼门边设有传达室,昼夜有人值班,这座灰色的大楼的确笼罩着一层神秘的云雾。

  中、青年成员每日上、下午和晚上三段时间工作,非常紧张。唯星期六晚可以回家,星期日晚则必须返回驻地。有时为了赶写一篇文章或准备一份材料,甚至连星期日也要加班。当时我们的伙食费每人每月自交十元,公家每日补助四角钱。两者相加每月约二十二元人民币。就当时的生活水平而言,我们的伙食相当不错。早餐有稀粥、豆浆、油饼、鸡蛋等,中、晚餐均为一荤一素一汤,夜间加班则有馄饨、包子等夜宵。逢年过节另有丰盛的会餐。

◇ 谁家的班子?

  粉碎“四人帮”后,人们视“梁效”为“四人帮”的写作班子。江青也曾称“梁效”为班子,意指她的写作班子。

  诚然,江青与“梁效”关系密切。她与“梁效”三位头头的关系,我不知情,不便妄论。她与“梁效”一般成员的接触,据我所知,大致如下:

  一九七四年六月十五日,江青在人大会堂一个小会议厅里召开座谈会,讨论如何深入批林批孔,通知了“梁效”和中共中央党校写作组(当署名“唐晓文”)部分成员参加。当时,江青坐在台上中间位置,左边是王洪文,右边是叶剑英。华国锋、陈锡联、纪登奎、姚文元等也在场。“梁效”参加此会的成员有魏建功、周一良、汤一介、田余庆和我。当江青提出如何深入开展批林批孔问题时,有些老教授反映出版书难,她立即就此作了一番指示。江青在这次会上的讲话,事先似无准备,内容零乱,未给我留下完整的印象。座谈会结束前,王洪文说,江青同志的发言和她所主持的这个座谈会很好很重要,要求大家吃透精神,将批林批孔运动进一步深入开展下去。接着,叶剑英亦作了类似内容的讲话。两位党的副主席为江青捧场,当时给我的直观印象是她代表着毛泽东主席。

  同年六月十七日,座谈会后不久,我突然接到通知:带上洗漱用具和换洗衣服,准备参加重要活动。十多分钟后,我们接到通知的人,上了汽车,就查奔火车站,以为去见毛主席。汽车开得非常之快,以致患有心脏病的钟哲民颇感不适,他请求司机放慢速度。汽车一到站,我们立刻登上-趟专列。上车后方弄明白,我们将跟随江青去天津旅行。专列上有会客室、办公室、娱乐室和卧室。据说,只有党和国家主席、总理、人大委员长才能单独乘坐专列,政治局委员则需两人以上同行方能调用。江青此次邀了纪登奎同行,才拨了一辆专列。到天津后,多数人住进天津市委招待所,少数人跟随江青在天津宾馆下榻。“梁效”此行前往天津的有魏建功、周一良、汤一介、田余庆、钟哲民和我等。

  第二天,天津市召开批林批孔大会,江青在会上大谈儒法斗争。她在强调批林批孔的重要性后说,儒法斗争是历史上两条路线的斗争,而且这种斗争一直贯穿到现在。儒家主张复辟倒退,法家主张改革革新,现在也还存在着复辟倒退与改革革新的激烈斗争。她还特别谈到妇女的地位问题,江青这次虽然讲的是古代妇女地位问题,但是,人们意识到,言下之意,她本人依然受到歧视。

  天津市批林批孔大会结束后,我们随同江青到了天津郊区的小靳庄,接待者是党支部书记王作山。他是一名复员军人,向江青汇报了小靳庄批林批孔的情况。江青把小靳庄定为她的革命试验田,因而,小靳庄的评法批儒小组、革命文艺小组、农民诗歌小组等形形式式的组织纷纷展开了活动。不久之后,甚至在全国掀起了十学小靳庄的热潮。

  天津驻军部队将江青一行接到了他们的驻地,给予热情而又隆重的接待,特地从北京请来了军乐队、艺术团体和高级厨师。当我们走进部队驻地时,欢快悦耳的军乐悠然奏起。高级厨师准备了规格甚高的宴席,桌面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美味佳肴。餐后还有雪糕、冰琪琳等冷饮招待。宴会期间亦有军乐助兴。江青即席赋打油诗一首:
  ×××军战斗队,能文能武啥都会。能文超过隋陆贾,能武吓得绛灌退。

  ×××军立即找人谱曲唱了起来。晚宴后举行文艺联欢,×××军文艺工作者和江青随行人员均表演了节目。

  这次随同江青到天津、小靳庄、×××军参观的人马相当之多。除“梁效”部分成员外,还有“唐晓文”部分成员和中央文化组负责人于会泳、浩亮、刘庆棠等。国家体委负责人庄则栋和迟群、谢静宜也在随行人员之列。在联欢会上,大家要浩亮表演节目,他便从“谢谢妈”开始叫板,唱了一段京剧〔红灯记〕中李玉和的唱段:“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粉碎“四人帮”后,有人说浩亮将江青称作妈,指的大概就是这次演唱。刘庆棠在联欢会上表演了〔红色娘子军〕中一小段芭蕾舞。

  一九七六年唐山地震后,江青于八月二十六日到了北大,专门到“梁效”驻地北招待所看望。迟群安排我们一个个单独与江青合影,具体办法是:当每个人与她单独交谈时,校刊摄影记者从旁拍照。后来有人称此照为“升官照”,说谁与江青一起合影,就列为亲信,日后她当政,照片上的人便将受到重用云云。这些照片,在粉碎“四人帮”后,全部上缴。在我与江青谈话时,她问:“你是干什么的?”我回答道:“搞写作的。”她似乎不大明白,楞了一会儿后说道:“哦,是写文章的。”此刻,我找到一个话题问她:“李讷是我的同学,她现在情况怎样?”一提到李讷,江青立刻激动起来,她说李讷在上大学时,受到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迫害,后来到了解放军报社又遭到打击,精神上受到很大刺激。此时,“梁效”另一位成员上来与江青合影,我们的谈话就此中断。

  江青还给“梁效”送过小米、芒果等。另外,“梁效”一些教授和教员曾到钓鱼台给江青上过古典名著的辅导课。

  尽管江青与“梁效”来往不少,但是,在我看来,“梁效”应是毛泽东通过谢静宜、迟群掌握的写作班子。毛泽东直接向谢静宜下达指示和要求,然后再由谢和迟向“梁效”头头传达、贯彻。“梁效”所宣扬、倡导的是毛泽东的理论和思想。事隔二十多年后,谢静宜于一九九八年元月八日告诉笔者:“早在一九七三年秋,毛主席对我说,听说林彪家里有尊孔的条幅,你们去看看。然后,我便找了清华大学几个人去毛家湾林彪住处查找,发现了几句零星的林彪尊孔言论,毛主席看后说,你们应该找北大文科教师一起查找、整理,光找清华的教师不够。于是,我们组建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批林批孔材料小组。小组的同志几次去毛家湾,发现了更多的林彪尊孔言论。毛主席看了很高兴并要我们把林彪的言论与孔孟言论两相对照编出一份材料。《林彪与孔孟之道》(材料之一)编好之后送给了毛主席,主席逐字逐句仔细审阅并指示我通过北京市委组织系统报到中央。”谢还说:“一九七五年五月,我就“梁效”今后的任务请示毛主席。主席说一、继续写文章;二、选一些好的文章给政治局和我看;三、找些人做点古诗词注释;四、江青如果找你们选文章和做注释,可以帮忙。如果江青要以自己的名义写信、送材料,你们就不要替她做了。毛主席说最后一番话时边笑边拍着我的肩膀。江青在一次会上把“梁效”称作她的班子。我当时反驳说,这个班子是毛主席提议建立的,是按毛主席的指示工作的。江青听后马上改口说,那就更好了。”

  至于“四人帮”中的王洪文和张春桥与“梁效”则无甚直接关系。姚文元与“梁效”也谈不上有什么领导关系,他只不过是通过《红旗》和《人民日报》向“梁效”约稿或提些建议而已。

◇转向大批判

  为配合《林彪与孔孟之道》(材料之一)的发表,“梁效”准备写些大批判文章。第一篇综合性的批判文章是发表在一九七四年《红旗》第二期上的〈林彪与孔孟之道〉。此文发表后,全国各地报刊纷纷转载,《北京周报》也将它译成多种外文发行。参与写作这篇文章的有我、钟成勋、朱耀庭、杨克明和钱逊,由我执笔写成。

  该文一开头就对林彪尊孔的问题作了概括:“林彪一伙无论在政治上搞资本主义复辟,在思想上篡改党的理论基础,还是在组织上招降纳叛,结成死党,拼凑反革命队伍,在策略上大耍反革命两面派,搞阴谋诡计,无不乞灵于孔孟之道。”在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我们曾遇到一个难题:林彪为什么要乞灵于孔孟之道?为什么党内的修正主义头子无不乞灵于孔孟之道?这个问题颇费思索。经过反覆讨论,我们终于找到了两点原因。一日,我在路上碰见了-位老教授,便就这一问题向他请教。这位教授是我非常崇敬的老先生,在学生时代,我曾听过他作的关于怎样写学术论文的演讲,收益匪浅。他说,一篇文章写成后,不要急于去改,应该放一放,然后到颐和园逛一逛,使脑子轻松一下,过一段时间再来修改,便会有一个新的境界。这个方法,我一向牢牢记取,屡试不爽。在路上,我求教于他:林彪为什么要尊孔?我首先抛出我们的看法:林彪之流之所以尊孔是与他们所代表的阶级——中国资产阶级的历史特点和阶级地位,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世界进入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生活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资产阶级,从一开始就形成了它自己的阶级特点。中国资产阶级在经济上和政治上是异常软弱的,在思想文化上没有也不可能建立足以取代封建文化的思想体系。在旧中国占统治地位的大资产阶级是帚国主义和封建文化结合的产儿,买办性和封建性是这个阶级的根本特性。他们历来是帝国主义奴化思想与尊孔读经的封建文化的顽固维护者和狂热的推销者。在社会主义革命时期,在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成为主要矛盾的清况下,谁要在中国复辟资本主义,在政治上必然要实行封建买办法西斯专政,在思想文化上也只能是从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那里寻找武器。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陈独秀、王明、刘少奇、林彪之流,搞修正主义,乞灵于孔孟之道,正是反映了这样一个阶级的特点。出身于地主兼资本家家庭而又长期抗拒世界观改造的林彪更是如此。这是第一点,我们试图从阶级根源上进行分析,找出原因。

  其次,再从历史根源上去寻找原因。从历史根源上来看,孔孟之道原是没落的奴隶主阶级的意识形态,是一种具有极大欺骗性的剥削阶级思想体系,它的实质是主张倒退,反对进步;主张保守,反对革新;主张复辟,反对革命;是剥削压迫之道,反革命复辟之道。它后来被腐朽的地主陷级和大资产阶级所利用,也被妄想灭亡中国的帝国主义所利用,成为我国两千多年封建社会和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统治思想,成为历代统治者奴役人民的精砷枷锁,成为一切搞复辟搞反共的反动派的思想武器。由于历代反动统治者大力提倡,强制推行孔孟之道,使它渗透到旧中国计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形成了一种年久日深的传统观念。一切主张开倒车的反动派,总是祭起尊孔的破旗,千方百计地利用孔孟之道,欺骗群众,蛊惑人心。党内历次机会主义路线的头子,反对革命,主张倒退,他们尊孔也就亳不奇怪了。修正主义头子林彪是一个不读书不看报,什么学问也没有的大党阀、大军阀,但他到处搜集孔孟言论,大讲孔孟之道,这完全是由于他和孔孟的反动思想一致,要搞复辟的反革命本性决定的,完全是出于利用反动的传统观念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复辟资本主义的险恶用心。

  我扼要地将上述两点考虑向这位老教授作了介绍,他表示赞同我们的看法。当时,我自以为我们的看法很深刻,现又得到一位我所尊敬的学者认可,心中颇为得意。

  当时我们撰写批林批孔的文章是根据毛主席一系列指示和讲话精神进行的。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五日,《人民日报》社有的人写信给毛泽东,反映一段时间以来在批判极左思潮问题上,中央存在着不同的看法。同月十七日,毛泽东提出极左思潮少批一点吧。关于林彪路线的实质,毛泽东说:“是极右。修正主义,分裂,阴谋诡计,叛党叛国。”

  一九七三年八月五日,毛泽东向江青念了自己写的两首诗。一首是〈读《封建论》——呈郭老〉:

  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祖龙魂死业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
  百代多行秦政制,十批不是好文章。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另一首诗是:

  郭老从柳退,不及柳宗元。名曰共产窑,崇拜孔二先。

  毛泽东又指出:“历代政治家有成就的,在封建社会前期有建树的,都是法家。这些人都主张法治,犯了法就杀头,都主张厚今薄古。儒家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都主张厚古薄今的。”

  一九七三年九月二十三日,毛泽东在会见埃及副总统沙菲时说:“秦始皇是中国封建社会第一个有名的皇帝,我也是秦始皇。林彪骂我是秦始皇。中国历来分两派,一派讲秦始皇好,一派讲秦始皇坏。我赞成秦始皇,不赞成孔夫子。”

  上述内容,一九七四在“梁效”内部均作过传达,对我的思想影响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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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标题 : Re: 范达人: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
帖子发表于 : 周六 6月 08, 2024 9:1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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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选载之二)

                ·范达人·


◇ 奉命撰写〈孔丘其人〉

  〈孔丘其人〉一文是粉碎“四人帮”后受到重点审查的文章之一。人们认为它是影射史学的代表作,矛头直指周恩来总理。该文的写作经过如下:一九七四年二月底的一个晚上,大约十一时左右,李家宽把我叫到他的房间,对我说:“上面交给我们一个任务,写一写文章,题目是〈孔子其人〉(后改为〈孔丘其人〉)。这个题目有来头,气魄大,可能是主席出的题目。文章要全面介绍孔丘其人,要写他稍一得势就杀少正卯,要写他到处碰壁。三月八日前发表。这篇文章由你们小组写。”当时,王世敏在场。我回到组内,即向何芳川、朱耀庭、卢振义、张学政传达了李家宽的要求。由于时间紧迫,我们决定集体凑写,由我执笔。我们开了三、四个夜车,终于写出一稿。李家宽和王世敏对初槁基本满意,李认为写得不错,开头和结尾均有气势。李要我们向大批判组全体成员念一遍初稿,大家听了后提了一些意见。李家宽指定杨克明和汤一介两人再与原写作小组一起修改一遍。修改后我们将铅印送审稿交李家宽,李再送迟群、谢静宜。次日,李传达说:“迟群认为根本不行。谢静宜说差得远呢。”他们的评价像一盆冷水泼将下来,使我们很扫兴。我们小组只得继续修改。李家宽、王世敏与我们讨论了一次。王世敏认为写孔丘其人应概括孔子的几个特点。我们根据王的意见在文中列出五个小标题,又打印出一稿,发到各组征求意见。在修改稿件的过程中,李家宽又下达两条指示:“一、写一段孔丘压迫妇女的情况;二、要通俗易懂,不要超过三、四千字。”也就在此时,江青通过迟群催稿。她说:“我叫你们写篇孔子其人的文章,你们写不出来,我就叫别人写了。”三月十日左右,迟群又找写作小组谈了一次,他先逐-询问我们的姓名和原来的工作,然后,要求查一下孔丘父亲的名字,写入正文。他还说,看过修改稿后再提意见。隔了两三天,迟群对李家宽说,他对修改稿的意见已经对叶朗谈过了。原来,一天晚饭后,迟群在叶朗房间内,看到叶对〈孔丘其人〉打印稿批了很多意见,甚为欣赏。迟群认为,文章平得厉害。此刻,我已感到无能为力。何芳川却说:“我来冲一下,单独改一遍。”何的修改稿稍有改进,但仍未达到要求。李家宽鉴于单靠原写作组人马,难以完成任务,便调动大批判组各组力量进行改写或另写。一天,在会客室内,各小组宣读改写或另写的稿子。李家宽比较欣赏叶朗、杨克明小组的稿子,认为改得较好,有新意。我提出以叶朗、杨克明小组的稿子为基础再去加工。杨克明等同志怕挫伤我们小组同志的积极性,建议仍由原写作小组继续修改。最后,李家宽决定除原写作小组范达人、何芳川、朱耀庭三人外,再加叶朗和张德两人,综合各组成果,特别吸收叶朗、杨克明小组的成果,写出一稿来。新的一稿,李家宽看后表示满意,铅印后送迟、谢。他们亦认为基本可以。迟群通过他的秘书庄昂告诉我两点意见:在“凶狠残暴的大恶霸”一段后面,有点概括为好;另将第四部分“一不懂革命理论,二不会生产劳动,三不会用兵打仗”中“三不会用兵打仗”删去。我们按照迟群的意见,作了改动。大约在三月二十日左右,此文终于印成送审槁。李家宽除通过迟、谢上报外,特派我将稿件送《红旗》征求意见。他还给《红旗》负责人写了信。江青收到送审稿后,批给姚文元,姚立即通知《红旗》采用。《红旗》编辑黄达强告诉我:姚文元认为文章写得比较生动,决定在一九七四年《红旗》第四期上发表。《人民日报》随后转载了这篇文章。李家宽表示不悦,他说怎么把这篇文章放在第三版上。〈孔丘其人〉发表后不久,迟群秘书庄昂在大批判组所在地北招待所前对我说:“〈孔丘其人〉写得真妙,孔丘参加政变那段,正好合上李德生。”又一天,在大批判组会客室召开的一次会上,当谈到对〈孔丘其人〉一文的反应时,迟群说:“你看像谁就是谁。”同年六月,江青在人大会堂举行的批林批孔座谈会上说:“我叫迟群组织写一篇〈孔丘其人〉的文章,文章写得生龙活虎,但有一个缺点,外国人看了说,没有引孔丘的原文。”

  人们认为这篇文章名为批林批孔,实为反对周恩来总理,主要依据是文中有这样一段话:

  “在孔老二心目中,周朝奴隶制的一切,从井田到法律,从音乐到酒杯,都是尽善尽美、神圣不可侵犯的。对于新兴地主阶级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的任何一项革新,对于在这场大变革中涌现的一切新生事物,孔老二却疯狂地跳出来反对。学生要求去帮助革新,促进封建生产关系发展,他就恶狠狠地要门徒‘呜鼓而攻之’;晋国铸了刑鼎,破坏了奴隶制的贵贱秩序,他诅咒人家要‘亡国’;甚至在他七十一岁重病在床的时候,听说齐国新兴地主阶级杀了奴隶主头子齐简公,夺取了政权,还拼命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去朝见鲁君,再三请求讨伐。”

  一些人认为“七十一岁”、“重病在床”是影射周总理。这段话出自我手,后来成为本人的一大罪状。我从上海《学习与批判》刊登的《孔子传》中看到类似描述,然后查阅《孔子年谱》,进行核对,认为材料可靠且刻画孔子复辟形象生动,才加以采用。退而言之,当时总理根本不是“七十一岁重病在床”。

  人们认定“梁效”影射攻击周总理还有另一个依据,即叶朗等人写的一篇文章,一九七四年五月十七日《北京日报》发表的〈从《乡党篇》看孔老二〉。据当时在注释组工作的周一良教授回忆:

  关于反总理还有一段值得提及的插曲。“四人帮”把孔子与林彪拉到一起,不仅举“克已复礼”等口号为例,还想从生活上牵强比附,说林彪是儒家。其实林彪生活上倒确有一些怪癖。如他的衣服每件上都标有若干度的记号,他机械地按照加在一起保持多少度来穿衣,但这却与孔丘无关。大家知道,记述孔子生活的,主要为《论语·乡党》一篇。因此,江青命令把《乡党》篇译成白话,供广大群众批判。这个任务当然落实到注释组。篇中讲到孔子在朝廷上的姿态,有一句“趋进,翼如也”,描写他向前急走的神情。几个人反覆拉敲捉摸,想不出恰当译法。魏建功老教授灵机一动,说“翼如也”指的是孔丘张开两臂,形如鸟之双翼。但直译“如鸟张翅”不太雅驯。不如说“端着两个胳臂向前急走”,更为传神。魏老说着站了起来,端起双臂,躬身向前快走了几步。大家连忙一致赞成他的说法,就这样定了稿。谁知“四人帮”倒台后,大量批判梁效影射史学的文章中,有人提出“端着两个胳臂”是影射周总理,对他进行恶毒的人身攻击。因为总理右臂受过伤,总是弯曲像端着(据说是在延安时,江青骑的马惊了,把总理从马上撞下受伤。)虽然总理只是端着右边一只胳臂,但批判文章对梁效欲加之罪,自然也就顾不得那些了。魏老当然多次被审讯,异常紧张。注释组的每个成员也都被提问。大家一致承认这句译文出自魏老,但都表示,他决无借此攻击总理之意。退一万步说,总理也不是端着“两个胳臂”呀!(一九九四年第二期《史学理论研究》)

  粉碎“四人帮”后,还有人揭发一九七四年六月,江青一行在天津时曾有人提到激进派与温和派的斗争。据我所知,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一天在天津市委招待所内,王世敏给我们念一些文件,其中第一份是毛主席与李政道博士的谈话,第二份是新华社的《国际内参》。她在读世界对中国的评论时,的确念到“以江青为首的激进派与以周恩来为首的温和派斗争”的内容。当时,谢静宜说:“那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并要大家不要相信这种妄评。在场的我和其他一些同志并未意识到是授意我们反对周总理。

  现在再回来谈谈〈孔丘其人〉这篇文章。有的人还认为我们借批判孔丘“述而不作”来影射周总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是我们的文章在谈到孔丘是不学无术的寄生虫时,套用了毛主席“一不会种地,二不会做工,三不会用兵打仗”,将孔丘写成“一不懂革命理论,二不会生产劳动,三不会用兵打仗”。迟群看稿时,删去了“三不会用兵打仗”。当时我还想不大通,认为一、二、三点连下来形容很好,为何删掉呢?迟群的用意,我不清楚,然而就我本人而言,毫无以此攻击周总理之心。

  我与《红旗》编辑王达强核对清样时,甚至特地在这篇文章引言“对于识别王明、刘少奇、林彪一类政治骗子、反击开倒车、搞复辟的逆流,很有意义”中的“一类政治骗子”前加上“这”字,旨在避免引起人们的误解。

  一九九八年一月,我曾向谢静宜问及这篇文章的写作背景。她说:“〈孔丘其人〉一文是江青建议写的。目的在于简明扼要地介绍孔子。我就此事专门请示了毛主席。主席同意写这篇文章。文章在公开发表前,我们曾将文稿报送毛主席和周总理阅审。”

  如果要问我,想在此文中影射何人,那么,坦率地说,首先是林彪,其次是李德生。李当时是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在批林批孔前夕,从内部得知,他已受到批判。江青在-次座谈会上骂他是“大恶霸”。一九七四年二月间,江青叫陈亚丁到她那里开会,她说:“八一厂造孽了,军阀管理。”会一开完,总政就贴出了大标语:“打倒大军阀李德生”。这事传到了“梁效”大批判组。在此影响下,我们在〈孔丘其人〉一文中用了一个“凶狠残暴的大恶霸”的小标题,影射李德生,这是实情。

  〈孔丘其人〉一文发表后,我们参与写作的人方得以松口气,稍事休息、调整。一天,我到二十一楼历史系教师宿舍去聊天,在郝斌房问内坐了一会儿,突然感到浑身不舒服,随即躺下,呈轻度休克状,郝斌忙问我怎么啦?怎么办?我使尽力气请他打电话告诉写作组。后来,李家宽派了辆汽车将我接回驻地。这次休克并非什么病症引起,而是一个多月夜以继日写〈孔丘其人〉的结果。在家休息二、三天后,我又回到了写作组。当时,我的工作劲头很大,曾说过“我们不能在这儿吃干饭。”这句话一度成了我的“名言”,后来则成为我的一条罪状。

◇ 一段插曲

  批林批孔运动中还有一段插曲,就是批“走后门”。在“一·二四”、“一·二五”大会上迟群、谢静宜作了长时间的讲话,宣讲《林彪与孔孟之道》(材料之一)且大批“走后门”。迟群说,“走后门”问题,有的单位比较严重,譬如说,“外交部、一外很值得检查”。此后不久,我们发现迟群有时到“梁效”来,精神不佳。后来得知,一月三十日,叶剑英曾致函毛泽东,讲了这个大会上批林批孔又批“走后门”的事清,表示接受江青等在批林批孔运动中对他的帮助。二月六日,周恩来总理写信给毛泽东也谈及“走后门”问题。信中说,如果只研究“走后门”一个问题,这又太狭窄了,不正之风决不止此,而“走后门”又要进行分析区别处理,才能收效。二月十五日,毛主席在叶剑英的信上作了如下批示:“现在,形而上学猖獗,片面性(批林批孔,又夹着批“走后门”,有可能冲淡批林批孔。小谢、迟群讲话有缺点,不宜向下发。”毛泽东将此称作“三箭齐发”。他反对在批林批孔的同时,联系实际去批“走后门”。

  事隔多年后谢静宜解释说:“毛主席认为‘走后门’是错误的,应该批判,但它是人民内部矛盾,不要与批林批孔这一敌我矛盾混在一起批。很多干部有‘走后门’的问题,批林批孔运动还要靠他们主持。”

  当时,“走后门”的现象是比较严重的。参军“走后门”,上大学“走后门”,甚至买火车票、买紧俏商品也都要“走后门”。一言以蔽之:一些人以权谋私。广大群众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我也觉得“走后门”败坏党风,应该加以批判。可是,毛泽东却反对批判,令我费解。多年后,我看到一份材料方知毛泽东本人也“走后门”。

  毛泽东对王海蓉、唐闻生说:“走后门”的人有成百万,包括你们在内,我也是一个。我送几个女孩子到北大上学,我没有办法。我说你们去上学,你们当了五年工人。现在送她们去上大学,我送去的,也是“走后门”。我也有资产阶级法权。我送去,小谢不得不收。这些人不是坏人。

  看到这段谈话后,我才恍然将“北大的几个女孩子”与他联系起来。一九七三年,北大招收第三批工农兵学员,历史系来了三位女学员。她们的年龄约在二十七、八岁。三人无单位推荐,不知从何处而来,有人试图打听她们的底细,三人均守口如瓶,不透自己的身世。班主任甚为恼火,扬言一定要将她们的情况弄清楚,否则,就不准她们在系里学习。校党委得知后,派人与这位班主任谈话,作了一番劝说。

  那么这三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后来我与她们有过几次谈话。原来她们均来自杭州,其中一位曾与我的亲戚在杭州机床厂共事过。我的亲戚告诉她,如遇困难,可到历史系找我帮助。她们到校后找过我,未果。因为当时我在“梁效”大批判组上班。后来,我的亲戚写信给我,要我主动去找找她们。大概由于有这一层关系,她们向我道出了实情:原为浙江省文工团的乐器演奏员,中央领导人在杭州休养时与她们结识,后来毛泽东要她们去工厂当工人,在做了五年工人之后,她们提出了上大学的要求,毛泽东应允,通过谢静宜,安排到北大历史系学习。

  在上学期间,每逢节、假日,中共中央办公厅经常派人接她们进城。周恩来、毛泽东逝世后,有人接她们去向遗体告别。在历史系,一九七二级还有一位女学员,情况与她们相似,她原是江西庐山宾馆的招待员。另外,哲学系也有一位类似的学员。毛泽东对王海蓉、唐闻生说的“几个女孩子”大概指的就是上述这几个人。

◇ 批儒评法

  继〈孔丘其人〉之后,“梁效”所写的较为重要的文章是〈读《盐铁论》——西汉中期儒法两家的一场大论战〉。这是一篇《红旗》杂志的特约槁件。一九七四年四月初,《红旗》编辑部的邵铁真同志打电话给我,约我们北大、清华大批判组写一篇读《盐铁论》的文章。我将此事向李家宽作了汇报,李把这一写作任务交给了我们小组。由于何芳川和我过去是从事世界史的教学和研究的,不太熟悉中国古代史,于是,我们便先把《盐铁论》原文找来仔细阅读,然后按照自己的构想,讨论出一个提纲。我们的主导思想是批判贤良、文学们所鼓吹的复辟倒退,肯定桑弘羊的革新进步,将两者之间的斗争说成是儒家和法家的斗争。大约在四月五日左右,我们写作小组四人(范达人、钟成勋、何芳川、朱耀庭)到《红旗》杂志社与邵铁真、何望贤商量如何撰写此文。邵是《红旗》的老编辑,何则刚从湖南调来。邵铁真提出两点要求:一、强调中央集权。他说毛主席关于八大军区司令员的对调措施,就是加强中央集权;二、批匈奴,影射苏修。关于霍光问题,我们提出,这个人物是儒家还是法家,看法有分歧,不好写。邵说,不好写,暂时避开也行,或者按你们的意见写上也可以。邵还给我们念了江青于一九七四年初对宣传口负责人关于儒法斗争史的讲话。

  我们小组返回驻地后,就分头起草。由于我当时健康状况欠佳,商定由何芳川起草开头和第一部分;钟成勋起草抗击匈奴部分。何芳川在草稿中把霍光写成儒家。我记得他当时的根据是:一、《汉书》一个传内说霍光是支持召开盐铁会议的;二、桑弘羊是被霍光杀害的,他们是对立面;三、汉宣帝是法家,他视霍光“如芒在背”。我们在通稿时同意何的意见。文章初稿约于四月十五日左右送到《红旗》。一、两天后,邵铁真和何望贤又找我们谈了一次,他们认为初稿不太理想,要改写,并且对第一、二部分提出了具体的修改意见,还要求增加第三部分,谈谈儒法两家思想、路线方面的对立。我改写了第一段中关于批判“贵德而贱利,重义而轻财”部分,何芳川增写了第三部分。我们四人集体通稿一遍后,将定稿送到《红旗》,《红旗》认为可以,略作了一些修改。关于霍光的一些提法便是《红旗》加上的,如“霍光没有出场,他用孔老二的徒子徒孙贤良、文学作为他的炮筒子”;“霍光大权到手,很快就纠集一个山头”。

  此文发表在《红旗》一九七四年第五期上。文章发表后,受到了江青的称赞。她曾两次提到这篇文章。一次在天津万人大会上,江说:“《红旗》杂志的文章叫〈读《盐铁论》〉我建议同志们看一看。”另一次她说:“现在报刊上的文章都比较平,我看到《红旗》上有一篇〈读《盐铁论》〉的文章,还写得不错。第一次讲到儒家是对外投降的,是卖国主义的。”这里就引出了卖国主义的问题。我们的文章是这样写的:“匈奴是西汉北方一个奴隶制军事政权。它拥有几十万骑兵,奴役压迫着当时几十个小邦,俨然是北方一霸。由于西汉社会制度比匈奴进步,是一个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先进农业国,匈奴更是垂涎三尺,把西汉看作是一块肥肉。他们经常发动突然袭击,对西汉北部进行武装掠夺,给人民带来极大的痛苦,构成了对西汉王朝的严重威胁。民族斗争,说到底,是一个阶级斗争问题。当时匈奴和西汉的矛盾,是匈奴奴隶主贵族和西汉广大劳动人民的矛盾,是落后的奴隶制度和新兴的封建制度之间的矛盾。因此,汉代对匈奴的战争是反侵略的正义战争。”

  我们把西汉反对匈奴的战争,说成是反侵略的正义战争。我们系(北大历史系)有些人读后有不同意见,引起了争论。他们的观点是不能将匈奴说成外国,因为它的一部分后来并入了中国版图,怎能将其视为外国,将西汉与匈奴的战争称作是反侵略呢?我们对此进行了考证。当时的匈奴占地很广,有一部分人后来归到中国版图内,一部分人则往西迁徙,走得很远。据此,匈奴所包括的民族和所占领的地盘,不能完全说成是中国内部的民族问题。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西汉和匈奴就是两个国家。所以我们说,西汉对匈奴的战争是反侵略战争。

  所谓卖国主义问题,我们是指贤良、文学们反对对匈奴作战。贤良、文学鼓吹“抗战亡国”、“领土无用”论;散布失败主义情绪,什么“大军之后,累世不复”,“田地日荒,城郭空虚”,什么“老母垂泣,室妇悲恨”;把一场正义战争描绘得凄栖惨惨。我们认为贤良、文学们主张罢兵休战,“两主和好”,拆除防御工事,用重金与匈奴讲和,是彻头彻尾的卖国主义。我们把桑弘羊与贤良、文学们的后台霍光之间的斗争,认为是儒法斗争。于是就有人认为,我们批霍光就是批周恩来总理。就我个人来说,在写每篇文章时,均未想到要用它去攻击、反对周总理。记得此文初稿中有一句描写霍光“小心谨慎,唯恐有过”的话,我改稿时删掉了。

  还有人说,我们文章中的“反对封建割据”是影射八大军区司令员的调动我们的文章中确有“在历史上,凡是对内搞分裂、搞割据的反动势力,对外大都是投降主义者”这么一段话。我认为毛泽东当时提出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用意就是为防止出现山头主义。他倡导大家读《盐铁论》,赞赏桓宽的《盐铁论》这一本书,其出发点也是为了削弱地方势力,加强中央集权。《红旗》编辑在与我们一起讨论稿件时,何望贤曾说:“要强调中央集权,反对地方割据,今天八大军区司令员也调动了嘛。”我们在写〈读《盐铁论》〉一文时,确想使文章含有这样的寓意。“吴王刘濞把持了海滨,大官邓通霸占了西山。这些人役使大批贫苦农民,使用大量奴隶劳动,大发横财,有的甚至富埒天子,财过王者,他们凭借雄厚的经济实力,私门成党,逆节之心作,大搞分裂割据活动,一再发动和参与叛乱,成为威胁中央集权统一国家的祸根”。这段话的含意是很清楚的,就是要防止封建割据、山头主义的出现。至于是否具体有所指呢?否。

  我们写完〈读《盐铁论》〉后,迅即着手写〈论商鞅〉。这也是一篇《红旗》杂志社的约稿。约稿人是黄达强和余征。他们要求全面介绍早期的法家代表人物商鞅,肯定他的历史功绩。系统阐述商鞅变法的时代背景、具体内容和斗争过程。他们还说,《红旗》以后要逐一介绍法家人物,下期将刊登中央党校撰写的〈荀况〉。

  〈论商鞅〉一文由何芳川、钟成勋两人同时起草第一部分,朱耀庭起草第二部分,我起草第三部分。在写作过程中,《红旗》曾要求我们查查苏修攻击商鞅的材料并可以有针对性地批判几句。五月中旬,文章初稿写成,经李家宽、王世敏、宋柏年审阅后送《红旗》。余征认为写得一般,理论分析不够,我们又根据他的意见作了修改。此文发表在一九七四年《红旗》第六期上。我写的第三部分从初稿到定稿无大变动,它反映了我当时的思想认识,现附录于后:

  三
  在商鞅变法的整个过程中,始终贯串着两个阶级、两条政治路线极其激烈的斗争。商鞅的一生就是在与奴隶主反动势力顽强斗争中度过的。
  变法前,在秦孝公面前,商鞅与旧贵族政治代表甘龙、杜挚就“要不要变法”问题,展开了一场尖锐的论战。斗争的结果,商鞅主张“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商君书·更法》)的革新理论,击败了儒家鼓吹“法古”、“循礼”的陈词滥调,从思想理论上为变法扫清道路。变法刚开始,奴隶主贵族利用传统习惯势力,煽动成千成万人在首都闹事,“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史记.商君列传》)妄图一举扼杀初试锋芒的变法运动。后来,他们又唆使太子犯法,公开挑衅,蓄意破坏变法路线的贯彻。面对着这种严重的政治形势,商鞅没有被反动保守势力的其势汹汹所吓倒,也不为表面现象所迷惑,他敏锐地抓住问题的症结,指出:“法之不行,自于贵戚。”(《史记·秦木记》)决心狠狠打击那些破坏变法的顽固派。割了公子虔的鼻子(劓刑),在公孙贾脸上刺字(黥刑),严惩了太子的两个师傅——真正的幕后策划者,还杀了犯法的奴隶主贵族祝权,并把捕获的七百多个破坏变法革新的反革命分子全部在渭水边镇压了。商鞅大张旗鼓、雷厉风行地对奴隶主阶级复辟势力实行专政,对旧社会旧势力的垂死挣扎实行革命镇压,充分表现了商鞅作为地主阶级上升时期政治代表敢作敢为的战斗精神。
  但是,失败的阶级还要挣扎。公子虔八年闭门不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纠集一小撮死党,继续策划反革命活动。一些本来“怨毒商鞅之法甚于私仇”的旧贵族改变策略,装作奉公守法的样子,挤出一副笑脸,竟娓娓动听地论起变法的好处来;而反动儒生赵良则是另一副面孔,在奴隶主贵族指使下,赤膊上阵,舔起儒家唾余,跑到商鞅跟前,歇斯底里地咆哮:“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指责商鞅变法不得人心,要商鞅弃政下台,隐退归田,否则就要来收拾他,反动气焰嚣张已极。阶级敌人软硬兼施,又是阿臾奉承,又是威胁讹诈。商鞅头脑清醒,坚持了法家路线,他痛斥那些“当面捧场、背后骂娘”的旧贵族是“乱化之民”,把他们统统迁到边城去,摧垮这伙地头蛇的老巢;并断然拒绝奴隶主复辟势力的“最后通牒”,以把变法事业进行到底的决心和行动,回敬了赵良这帮反革命侏儒。
  然而,商鞅变法毕竟是地主阶级自上而下的改革运动,有其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支持变法的秦孝公一死,与旧赏族勾搭在一起的太子驷上台执政,阶级斗争的形势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牛鬼蛇神纷纷从阴沟里爬了出来。公子虔们立即大肆造谣,诬告“商君欲反”(《史记·商君列传》),秦惠文王(即太子驷)下令逮捕商鞅。公元前三三八年,反动派用“车裂”的酷刑杀害了这个杰出的法家战士。商鞅以身殉职,为新兴地主阶级革新事业献出了生命,结束了战斗的一生。
  杀害商鞅,是奴隶主复辟势力封新兴地主阶级血腥的反攻倒算,是继孔丘杀少正卯,楚国旧贵族乱箭射死著名法家吴起之后,又一起严重的反革命暴行。这些历史事实告诉我们:儒家与法家两条路线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阶级大搏斗,没有调和的余地。苏修叛徒们宣传儒法合法论,说什么儒法两派“追求同一目的”,这种拙劣的谎言,卑鄙的伎俩,既不能抹煞血迹斑斑的历史事实,也丝毫无助于掩盖他们自己今天对革命力量的法西斯暴行。
  商鞅被害后,秦惠文王推行了一条排斥法家、信用旧贵族的政治路线,秦国的政局出现了暂时的反覆,这说明“历史的发展是曲折的,迂回的”(列宁:《当前的主要任务》)。然而,“商君死,惠王即位,秦法未败也”(《韩非子·定法》)。商鞅被害,“秦法未败”,商鞅的路线和事业并没有被消灭。这一点,值得分析和研究。
  列宁说:“革命愈深入,旧制度复辟就愈困难,即使发生复辟,保留的成果也会愈多。革命把旧地基掘得愈深,旧制度复辟就愈困难。”(《社会民主党在俄国第一次革命中的土地纲领》)商鞅在变法期间,从开阡陌封疆、奖励耕战到废除奴隶主贵族世卿世禄制度,从建立县制、加强中央集权到“燔诗书而明法令”,总之,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各个领域,都深深地掘了旧地基,给奴隶主阶级以强有力的打击,使新兴地主阶级成为左右秦国政治的强大力量,使商鞅之法的继续推行有了一个牢固的阶级基础。同时,商鞅在变法过程中,比较注意宣传,他认为“为法,必使明白易知”,使“万民皆知所避就”(《商君书·定分》)。因而使得“妇人婴儿皆言商君之法”(《战国策·秦策一》)。人民群众从切身经险中体会到变法革新的好处,就成为抵制和反对旧制度复辟的巨大物质力量。总之,秦法之所以未败,根本的原因在于,商鞅之法是符合历史发展方向的。复辟势力只能得逞于一时,决不能倒转历史的巨轮,决不能改变封建制度必然要代替奴隶制度的历史规律。
  商君身死法未败,秦皇终奏统一功。尽管出现了一些波折,秦国还是继续沿着商鞅变法的法家路线前进。王充说:“商鞅相孝公,为秦开帝业。”(《论卫·书解》)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建立中央集权的郡县制,颁布“使黔首自实用”的法令,乃至采取焚书坑儒的坚决镇反措施等等,都是在更大的范围内,更深的基础上,成功地实行和发展了商鞅等人的法家路线并沿着这条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路线前进,秦始皇为祖国统一、历史进步做出了重大的贡献,成为封建社会的“千古一帝”。
  对于商鞅这样一位在历史变革激流中斗争一生的人物,千百年来,众说纷纭,褒少贬多,但却营垒分明。历史上那些主张革新的进步人们,大都肯定商鞅的历史功绩。战国末年的韩非在自己的出色著作中,记述了商鞅的英勇业续,发展了商鞅的先进思想,成为法家理论集大成者。西汉著名法家桑弘羊在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丰富了商鞅的学说,他针对儒家贤良文学攻击商鞅“峭法长利,秦人不聊生”的谬论,指出商鞅“革法明教,而秦人大治”,“功如丘山,名传后世”(桓宽:《盐铁论·非鞅》)。宋代的改革家王安石在顽固党对商鞅一片咒骂声中,以大无畏的精神,写出了“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的战斗诗篇(《商鞅》),并在变法实践中,贯彻商鞅的理论。与此相反,历史上那些守旧、复古派则从反动的政治需要出发,往往大骂商鞅变法。西汉的“孔老二”——董仲舒就恶毒攻击说,秦国“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造成了祸国殃民的后果(《汉书·食货志上》)。宋代保守派苏轼,攻击商鞅变法使老百姓“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亡”,借此发泄对王安石革新事业的刻骨仇恨。值得注意的是,今天的苏修社会帝国主义这伙披着羊皮的豺狼,他们手中没有真理,只得捡起这些儒家肮脏武器,妄图借攻击商鞅,来诋毁我们伟大的无产阶级专政国家。看,这批马列主义的叛徒,已经堕落到何等地步!
  “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研究儒家的对立面法家。正确评价和阐述法家在历史上的进步作用,深入批判孔孟之道和尊儒反法思潮,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项重要战斗任务。(原载《红旗》一九七四年第六期)

  宣扬法家的文章还有一篇〈有作为的女政治家武则天〉。这篇文章也出自我们写作小组之手。后来,有人批判此文名为颂扬武则天,实则吹捧江青。一九七四年六月底,当我从天津返回北京时,何芳川立即告诉我,各组都在写法家人物的文章。我们决定按原计划,介绍和评论唐朝女皇、法家武则天。何芳川已开始阅读有关唐史的资料。由于我对唐史所知甚少且又比组内同志晚看了几天,所以我们商定,由我起草开头和第一部分,主要是提出问题和谈谈当时儒法斗争的历史背景。何芳川起草斗争内容和局限性,即第二、三部分。文章写成后,我们两人通了一遍稿,由我执笔。题目定为〈法家女皇武则天〉。初稿打印后,曾拿到大批判组范围内讨论过一次,杨克明等人认为此文写得一般,陈先达不同意文中“阶段性转折”的提法。按照大家的意见,我们又进行了修改。最后,李家宽将文章题目改为〈有作为的女政治家武则天〉,经迟群审稿后送到《北京大学学报》和《教育革命通讯》发表。这篇文章仓促而成,质量不高。李家宽曾专门拿来一篇清华大学幼儿园老师写的文章,题为〈谈谈对武则天的几点看法〉,说我们的文章还不如她们写得好。后来,清华大学幼儿园的那篇文章与我们的文章同时发表在《北京大学学报》一九七四年第四期上。

  在我们撰写这篇文章之前,江青曾在第二次批林批孔座谈会上讲到武则天。我未参加那次会议,江的谈话内容,我是事后听传达得知的。她说:“当时二十万人上书要武则天当皇帝嘛,这一定有她的社会基础,她的政策符合更广大的地主阶层。”后来,在天津的批林批孔大会上,江青又一次提到武则天,内容与前次相仿。我们在起草〈有作为的女政治家武则天〉一文时,将江青的讲话视为“精神”,贯穿在文章之中,但无意把武则天与江青作历史的比拟,在我们看来,封建皇帝武则天和毛主席夫人是不能比附的。另外,文中点出武则天的局限性与过失,亦非影射江青。

  一九七六年三月二日,江青召集十二省、区会议,发表长篇讲话,再次谈及武则天。她说:“别人造谣我是武则天。我说,在阶级问题上,我比她先进,但在才干上,我不及她。有人写信给林彪说我是武则天,有人又说我是吕后。我也不胜荣幸之至。吕后是没有戴帽子的皇帝,实际上政权掌握在她手里。她是执行法家路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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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标题 : Re: 范达人: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
帖子发表于 : 周六 6月 08, 2024 9:2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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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选载之三)

                ·范达人·


◇ 幸获殊荣

  一九七四年九月底,我接到周恩来总理的请柬,邀请出席九月三十日晚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举行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五周年的盛大招待会。那年,“梁效”受到邀请出席国宴的还有王世敏、汤一介和田余庆。我们是以教育界代表身份参加的。除我们四人外,北大党委书记王连龙(原八三四一部队副政委,一九三八年参加革命,长期在党中央和毛主席身边做警卫工作,多次立功受奖,曾被评为劳动英雄。一九六八年他受毛主席委派,作为军宣队代表,进驻北大。)和几位师生代表也出席了这次国宴。据说这次出席国宴的名单是经过毛主席审定的。

  在宴会上,周恩来总理代表毛主席、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致祝酒辞,他说,二十五年前,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二十五年来,全国各族人民在毛主席为首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沿着社会主义道路胜利前进。他向全国各族人民表示节日的祝贺,向全世界人民和各国朋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到会的数千名中外来宾以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欢迎周恩来总理。出席如此隆重的国宴,对我来说,是生平第一次,因此,自始至终我一直处于激动和兴奋的状态之中。我注意到周总理虽然面容较前消瘦,但依然神采奕奕。

  国宴规格虽高,但菜谱一般,无山珍海味。出席国宴者当晚在京西宾馆下榻,因为次日还有活动。国庆节当日,我们应邀到中山公园音乐堂观看演出。林彪事件后,取消了国庆游行,否则我们可以登上观礼台,检阅国庆游行队伍,领略壮观盛况。

  十月一日,《人民日报》刊登了出席国宴者的长长名单,我的名字出现在“科技、教育界代表”一栏内。这样,我出席国宴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播到国内外。远在浙江绍兴家乡的亲朋纷纷来函致贺,寄居在南通的我十岁的儿子和其他在国外工作的亲友也得知此消息。一时间,我成了新闻人物。

  一九七五年一月十三日至十七日,在北京召开了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届全体代表大会。我作为四届人大代表出席了这次盛会。三届人大是一九六五年召开的,按宪法规定本应四年换届,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干扰,四届人大无法如期举行,会期一延再延,人大代表的成员也随着形势的变化而不断更动,最终得以在七五年召开,其间相隔竟达十年之久。

  在大会正式召开前,先组织我们集中学习。当时我们在北京市委党校招待所食宿,与我同室的是一位台湾籍代表,他是一位工程技术人员,出生于台湾,后来到了大陆。当时的工作单位好像是北京内燃机厂。

  大会前首先开预备会,讨论周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和张春桥的《关于修改宪法的报告》。与我同一小组的,有冯友兰教授和北京郊区的一位农民代表。我们大组的组长是北京东方红炼油厂一位姓杨的厂长。大家对两个报告没有提出什么意见,顺利通过。

  人大正式开幕后,我们亲耳聆听了周总理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还听了张春桥所作的《关于修改宪法的报告》。两人的报告均未全文宣读,因为报告内容已经预备会讨论通过,现在代表们又人手一册,所以报告人仅念了开头和结尾部分,十多分钟便告结束。

  下一个日程便是选举国家领导人。在选举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副委员长之前,专门召集人大代表中的中共党员开了个会。会上王洪文代表党中央作了一番讲话,王说选票上的候选人名单是经过党中央讨论的,毛主席批准的,党员应该遵守党的纪律,选举这些人。大家就按照这一要求在名单上画圈。

  会议期间,我见到了不少社会名流。坐在我右手的代表是位女性,约四十余岁。我问她的职业和姓名,她用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告诉我,她是卫生部门的代表林佳媚。这个名字耳熟,但我一下子未及想起她是李先念副总理夫人。在一次小组讨论会上,我遇到了鲁迅之子周海婴,我们相互自我介绍后,他说:“范达人,听说过你。”原来他与我的捷克文老师周志尧颇为熟悉。他给我的印象是,兴趣多在理工科方面。我还见到了李瑞环、庄则栋、薛菁华、谢芳、张钧等名人。使我格外高兴的是,在会议期间我见到了妻子的堂兄顾懋林,他是一位工程技术人员,山东省青岛市的代表,早年留学美国,回国后一直勤勤恳恳工作。他经常出差来京,每次均来我家畅叙。

  会议期间的一个晚上,大会组织者专门安排代表们到王府井百货商店、东风市场采购。当时已过下班时间,商场没有其他顾客,代表们可以从容选购。“特供”商品与一般商品相差无几,唯品种稍为丰富些,但价格一样。我在王府井百货商店选购了一件朝鲜产的灰色尼龙背心。另外,在大会小卖部,我还买了一个保温杯,人大代表享受的特权仅此而已。听说过去人大代表每人每月有五十元人民币的车马费,供视察用,我们这一届并无此项补贴。至于人大代表的作用我未能发挥,既无深入选区听取群众意见,也没认真负责地向上提出政策性的建议。

  四届人大闭幕后,安排代表们到工厂、农村参观,我们到新华印刷厂、重型机械厂和北京郊区一个家畜饲养场走马看花地参观了一番。

  这次大会使我感到遗憾的是,未能见到毛泽东主席。当时代表们虽然一再要求见毛主席,但不知为何始终未能如愿。

  在“文革”那个年代,我能远涉重洋,到拉丁美洲考察访问,能应邀出席隆重的国宴和当选人大代表,出席庄严的四届人大,可谓大红大紫,内心感到万分荣幸和异常兴奋。当时的心情可以用“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八个大字来形容。至此,我由一个初期对文化大革命抱有抵触情绪的人,变成一个积极的拥护者。一九七五年一月三十一日《新北大》校刊发表的一篇题为〈牢记党的基本路线 更加猛烈地向修正主义开火!〉的文章,充分反映了我当时的心境:

▲ 牢记党的基本路线 更加猛烈地向修正主义开火!
  参加这次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四届人大,使我激动得热泪盈眶,久久不能平静。
  这次团结、胜利的盛会,给我的教育是极为深刻的,最根本的是受到了一次党的基本路线的教育。
  大会的三个主要文件,贯串着一条红线,就是毛主席亲自制定的党的綦本路线。新宪法明确地把它写入序言,周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反覆强调坚持党的基本路线,张春桥同志在《关于修改宪法的报告》中,把党的基本路线提到党和国家生命线的高度。会议期间,许多代表在发言中,结合本地区、本单位的情况,以生动、雄辩的事实谮明:党的基本路线是照耀我们从胜利走向胜利的灯塔。哪个地方、哪个单位,贯彻执行了党的基本路线,革命和生产就蓬勃发展,背离了当的基本路线,就会受到挫折,就要走到邪路上去。
  回顾解放以后自己走过的曲折道路,也深切地感到党的基本路线的极端重要性。人往哪里变,看走什么线。什么路线,培养什么人。解放初期,在抗美援朝运动中我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受到革命的熏陶。一九五五年我进入北京大学学习,起初,我比较注意思想改造,把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放在首位。一九五七年,当右派分子向安猖狂进攻的时候,我和全系革命同志一起积极地反击右派。一九五八年,响应毛主席关于“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同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号召,我和几位同志到工农兵中去,向工农兵学习,受到深刻教育。可是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领导,却反对我们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胡说什么“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已经基本解决了”,“主要问题是要多念点书,提高教学质量”,等等。由于我身上存在“唯有读书高”的剥削阶级烙印,在这种修正主义思想的腐蚀下,失去了警觉,一头扎进修正主义泥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业务书”。当时,我身为团总支书记,对如何做好学生的政治思想工作考虑很少,而对个人业务学习却废寝忘食,在路线上分不清是非,以至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初期,开始很不理解。从我入学这些年来前后的表现,深刻地反映了自已立场、感情和世界觊的变化。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使我猛醒过来,开始懂得了党的基本路线,懂得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含义。使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是工宣队和军宣队的同志多次找我谈心,耐心热情地帮助我,用毛泽东思想、用党的基本路线教育我,鼓励我继续革命。几年来,在毛主席制定的党的基本路线的指引下,在党组织的关怀和领导下,依靠集体的共同努力,我们在批林批孔和批判苏修社会帝国主义方面做了一点工作,党和人民就给我极大的信任和荣誉,选我为四届人大的代表,让我出席这样庄严、隆重的大会,真是千言万语表达不尽我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无限深情。我在工作和思想改造方面还做得很不够,离党和人民的要求,相差很远。今后决心牢记当的基本路线,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坚决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认真改造世界觊,深入地批林批孔,搞好上层建筑领域的革命。要保持过去革命战争时期那么一股劲,那么一股革命热情,那么一种拼命精神,永远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前进!(原载《新北大》一九七五年一月三十一日)

◇ 何以批“小国师大国”?

  一九七四年国庆节后不久,江青于十月二十四日,将迟群、谢静宜和中央党校的武葆华召到她的住地,指示“梁效”和“唐晓文”写两篇文章,一篇批判“因循守旧”,另一篇评林彪的“小国师大国”的卖国哲学。她特别强调说:“我别的什么都不管,这两篇文章我要亲自过问。”后来经过协商,把批判“因循守旧”的写作任务交给了钟哲民小组。他们组内有梁英明、龙协涛等人,中央党校也派了一人到钟哲民写作组协作。评林彪“小国师大国”一文的撰写,就交给了我们小组。当时,我们组内还有何芳川和钟成勋。我们两组承担了撰写上述两篇文章的重任,特别是那篇批“因循守旧”的文章更为重要。因为在这篇文章中要反映出“中央的精神”,要继续与保守、复古的现象作斗争,保障革新的顺利进行。

  批“小国师大国”是与“风庆轮事件”有联系的。当时,“风庆轮事件”已在我们内部传达。风庆轮是一艘国产远洋货轮。一九七四年,该轮出航罗马尼亚。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组织处一名副处长和一名宣传干事,奉命到风庆轮上协助首航欧洲。前者任政委,后者任政治干事。后来,有人写信告状,说他们两人否定文化大革命,主张“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告状人将两人的想法称之为“崇洋媚外”、“卖国主义”。江青在状子上批示:“交通部确有少数崇洋媚外、买办资产阶级思想的人专了我们的政。”张春桥、姚文元指责他们是“买办资产阶级的代表”。王洪文命令“交通部必须对×××进行严肃处理并将处理情况报中央”。我们写“小国师大国”一文,也就是要批判“崇洋媚外”和“卖国主义哲学”。相比之下,上面对“小国师大国”一文抓得不是很紧。他们集中力量抓钟哲民小组写的那篇文章。不过,这两篇文章均在四届人大之后刊出。

  在四届人大召开之前,“梁效”还写过一篇〈研究儒法斗争的历史经验〉的文章。这是另一写作小组起草的。初稿写成后,在“梁效”大批判组范围内讨论过。我也仔细看过他们的稿件,印象深刻的是文章中一段话:“刘邦死后,吕后和汉文帝以后的几代,都继续贯彻了刘邦的法家路线并重用象晁错、张汤、桑弘羊等法家人物,让他们在中央主持工作。由于在中央有了这样一个比较连贯的法家领导集团,才保证了法家路线得到坚持。”

◇ 《历史研究》复刊

  “文革”风暴掀起后,全国几乎所有的学术刊物因“宣传封建主义、资产阶级的糟柏”而停刊,其中包括《历史研究》。到一九七四年下半年,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中央又准备恢复一些刊物,拟以《历史研究》为试点。对于《历史研究》新编辑部的组成,国务院科教组建议由周一良教授牵头并出面筹组。于是,先从北大历史系调来了梁志明,又从史学界抽调了几位学术造诣较深的中年教师,组成新的《历史研究》编辑部。先后调入新编辑部的有:北京师范学院的宁可、人民大学的王思治、上海复旦大学的胡绳武、山东大学的庞朴、华中师范学院的章开沅等人。后来为了加强编辑部的筹备工作,调来了一名专职干部曹青阳,负责具体行政事务。当时,无论在文化或新闻机构,均讲“掺沙子”,于是,从北大历史系调来了一名刚毕业的女工农兵学员。据说拟请周一良教授出任主编,拟调我去任副主编。可是,“梁效”大批判组领导不肯放我们走。《历史研究》后来便由胡绳武、宁可、王思治和曹青阳等负责。

  周一良先生和我虽然未去成《历史研究》,但是,“梁效”实际上是《历史研究》的审稿单位,同时也是重要撰稿人。《历史研究》的所有稿件都要送“梁效”审查;“梁效”也要向它提供一些重头文章。《历史研究》复刊第一期准备在一九七四年底出版,因此,我们必须要向它提供尽可能多、尽可能好的稿件。这一期,我们一共提供了三篇稿件:周一良的关于诸葛亮的研究;田余庆的关于曹操的研究;我们写作组的〈农民战争的伟大历史作用——学习《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一点体会〉。

  农民战争的历史作用,这是文化大革命以来持续讨论的一个问题,特别是在批判“让步政策论”过程中,又突出了它的讨论价值。我们这篇文章所要论述的是,农民战争的作用通过哪些方面表现出来。过去,“让步政策论”者认为,农民战争的作用要通过统治阶级的让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等政策来体现。这一理论遭到毛泽东、孙达人等人批判,我们也写文章批判过。现在,我们这篇文章试图阐明:农民战争直接的作用表现在哪里、农民战争与儒法斗争的关系。后一问题是批林批孔、反儒尊法以来遇到的新问题。我们肯定法家在历史上的作用,包括肯定法家帝王在历史上的作用。对法家帝王的肯定,看上去类似“让步政策”,如何能在肯定法家帝王的同时又能与“让步政策”划清界限,成了一个难点。我们小组三人费了一番脑筋,经过反覆讨论,得出以下三点看法:

  一、农民战争是推动封建社会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法家只有顺应历史潮流,才能起到一定的进步作用。这一点是最根本的,也就是说,农民战争制约了儒法斗争,推动了儒法斗争。在这一总的前提下,我们也看到,农民战争往往客观上为法家路线的继续推行或法家思想的继续传播扫清了障碍,开辟了道路。

  二、法家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才能起到一定的进步作用;农民战争往往客观上为法家路线的继续推行开辟了道路,但是,它们两者是有原则区别的。法家是剥削阶级的政治派别,它和革命农民有着不同的阶级基础。

  三、我们肯定农民战争后推行法家路线的新王朝的某些政策和措施,这和反动的“让步政策论”是根本对立的。研究劳动人民反抗斗争与儒法斗争关系的过程,也是继续批判反动的“让步政策论”的过程。林彪一伙鼓吹的“让步政策论”,是说农民战争失败后,统治阶级会吸取教训,实行减轻剥削和压迫的“让步政策”;正是这种“让步政策”推动了封建社会历史的发展。这就是“让步政策论”的内涵。这种反动观点,在历史观上是英雄创造历史的唯心史观,在政治上是鼓吹修正主义的阶级调和论。

  人所共知,这种所谓的“让步政策”是根本不存在的。我们肯定新王朝的某些革新措施,说它有进步性是因为它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潮流,而在封建社会推动历史前进的真正动力是农民的阶级斗争、农民起义和农民战争。我们坚持的是奴隶们创造历史的一元论唯物史观,这与“让步政策”论宣扬“英雄创造历史”的唯心史观,即封建帝王的让步政策推动历史前进,是截然相反的。

  我们在肯定新王朝某些革新措施的同时,也清楚看到这些措施不是地主阶级对农民阶级搞调和、搞合二而一,而是地主阶级的阶级政策。就地主与农民的关系来说,是重建地主阶级对农民的统治,把封建剥削枷锁,重新套在广大农民头上。

  这是我们在一九七四年底在《历史研究》上发表的一篇属于史学研究范围的文章。后在一九七五年第一期《历史研究》上,又发表了我们小组撰写的另一篇文章〈论陈胜、吴广农民大起义的历史功勋〉,进一步歌颂历史上的农民战争。文章的前言和第一部分由我起草,第二、三部分则出自何芳川和陈先达之手。《历史研究》编辑部的同志对上述文章均表满意。后来,我们继续写了些历史方面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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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标题 : Re: 范达人: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
帖子发表于 : 周日 6月 30, 2024 7: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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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选载之四)

                ·范达人·

◇ 难得的清闲

  四届人大后,“梁效”的人感到迟群有点情绪低沉且到“梁效”的次数明显减少。什么原因?大家均不得而知。粉碎“四人帮”后,我们方知原来在四届人大召开前,关于组阁问题有过一场很激烈的斗争。江青、王洪文、张春桥等人曾有自己的组阁方案,江青曾提议谢静宜任人大副委员长,迟群任教育部长。后来,他们的组阁计划落空,毛泽东批评了江青。一九七四年十一月十二日,毛泽东在江青写给他的信上批示:“不要多露面;不要批文件;不要由你组阁(当后台老板)。你积怨甚多,要团结多数。至嘱。人,贵有自知之明。又及。”八天之后(十一月二十日),毛泽东又给江青写了封短信:“江青,你可读李固给王琼书。就思想文章而论,都是一篇好文章。你的职务就是研究国内外动态,这已经是大任务了。此事我对你说了多次,不要说没有工作。此嘱。”毛泽东之所以写这封短信,是因为江青在十九日又给毛主席写信说:“自九大以后,我基本上是闲人,没有分配我什么工作,目前更甚。”

  这些情况,作为“梁效”写作组长的我,当时一无所知,只感到迟群不大高兴,不那么活跃而已。至于毛泽东在四届人大前要江青、王洪文等不要搞“四人帮”,他指出江青有野心,她是想叫王洪文当全国人大委员长,她自己作党的主席,这类批评更没有向我们透露。迟群等只传达对他们有利的指示。据说毛泽东在批评“四人帮”的同时,也批评了其他帮,还说江青等人在批林批孔中是立了功的,要对江青一分为二等等。我想恐怕要到半个世纪之后,这一段历史档案才能公诸于世。

  一九七四年十月,毛泽东在长沙会见丹麦首相哈特林时,对中国的政治形势作了评介,他说:“总而言之,中国属于社会主义国家。解放前跟资本主义差不多。现在还实行八级工资制,按劳分配,货币交换,这些跟旧社会没有多少差别,所不同的是所有制变更了。”他又说:“我国现在实行的是商品制度,工资制度也不平等,有八级工资制,等等。这只能在无产阶级专政下加以限制。所以,林彪一类如上台,搞资本主义很容易。因此,要多看点马列主义的书。”他还指出:“列宁说小生产是经常地、每日每时地、自发地和大批地产生着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工人阶级一部分、党员一部分,也有这种情况。无产阶级中,机关工作人员中,都有发生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的。”

  后来,毛泽东与周恩来在长沙又谈到理论问题。毛说:“列宁为什么说对资产阶级专政,要写文章。要告诉春桥、文元把列宁著作中好几处提到这个问题的找出来,印大字本送我。大家先读,然后写文章。要春桥写这类文章。这个问题不搞清楚,就会变修正主义。要使全国知道。”

  毛泽东在谈话中,亲自点名要张春桥写文章,从这里可以看出毛对张较为欣赏,知道内情的人曾谈起,张春桥过去在上海做宣传工作时曾在一九五八年《解放》杂志第六期上发表过一篇题为〈破除资产阶级法权思想〉的文章,此文受到了毛泽东的称赞。毛要《人民日报》全文转载,而且为张的文章写了编者按。编者按称:“张春桥同志此文,见之于上海《解放》半月刊第六期,现在转载于此,以供同志们讨论。这个问题需要讨论,因为它是当前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认为张文基本上是正确的,但有一些片面性,就是说,对历史过程解释得不完全。他鲜明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引人注意。文章通俗易懂,很好读。”可见,毛泽东当时指名要张春桥写理论方面的文章是有历史渊源的。

  一九七五年《红旗》第四期发表了张春桥撰写的题为〈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该文主要强调反“资产风”。他如此写道:“我们提醒同志们注意,现在刮的是另一种风——资产阶级风。这就是毛主席指出的资产阶级生活作风,就是那几个一部分,变成资产阶级分子的妖风。”接着说:“共产党、特别是领导干部中的资产风,对我们危害最大,受这种妖风的毒害,有些人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有的人,已经发展到把一切都当作商品,包括他们自己在内。他们加入共产党,为无产阶级办事,不过是为了抬高自己的商品本钱,不过是为了向无产阶级卖高价。这种名曰共产党,实际上是新生资产阶级分子的人,表现了资产阶级腐朽、垂死状态的特点。”

  一九七五年三月一日,姚文元在《红旗》杂志上发表了题为〈论林彪集团的社会基础〉的长文。姚在文章中提出反对“经验主义”的问题。文中下列一段话很引人注目:“一九五九年,反对彭德怀反党集团时,毛主席曾经指出:现在,主要危险是经验主义,因此要认真读书。十几年来,毛主席多次重复了这个意见。毛主席强调:党的高、中级干部,首先是中央委员,都应该程度不同地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并强调这几年应当特别注意宣传马列。林彪反党集团垮台以后,又再次说:我正式劝同志们读一点书。最近讲无产阶级专政时,又再次强调了这一条。”姚借毛主席的话,反覆强调“经验主义”的问题。

  另外,“梁效”内部还传达了江青在四月三日、四日、五日对经验主义的批判。她指出,经验主义是主要的危险、是当前的大敌,是党现在的最大危险,应该加以批判。

  关于理论问题的指示下达后,“梁效”的任务便由原来的工作转向宣传毛主席这一新的指示,大家围绕这一中心来写文章。总的来说,在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这一段时间内,由于张春桥、姚文元已有重头文章发表,我们大批判组没有写出特别有份晕、有影响的文章。当时我们大都认为张、姚的文章很好,未看出什么问题。“梁效”写文章时亦加进反经验主义的精神,例如有的小组起草批判“因循守旧”文章时,便尽可能地把反对经验主义的观点融入其间。所谓反对经验主义,当然是把矛头直接指向那些有经验的人,指向“文革”前担任领导工作的“走资派”。这一点是明确的。

  过不多久,反对经验主义问题似乎不再有人提倡,仿佛上面已经“刹车”。传说毛主席对此有批示。后来,我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新华社有一份〈关于报道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问题的请示报告〉,姚文元审阅后上呈毛泽东。这份报告提出,要把反对经验主义作为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学习的一项主要内容。毛主席看后于一九七五年四月二十三日在上述报告上批示:“提法似应提反对修正主义,包括反对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两者都是修正主义的。不要只提一项,放过另一项。各地情况不同,都是由于马列水平不高而来的,不论何者都应教育。应以多年时间逐渐提高马列为好。我党真正懂马列的不多,有些人自以为懂了,其实不大懂,自以为是,动不动就训人,这也是不懂马列的一种表现。此问题请政治局一议。”

  毛主席的批示,特别是最后一句——“我党真懂马列的不多,有些人自以为懂了,其实不大懂,自以为是,动不动就训人,这也是不懂马列的一种表现。”显然是针对江青和当时党内的理论家张春桥和姚文元的。这样的消息对“梁效”封锁,当时,我们无人知晓。

  尽管毛主席四月的重要批示未向我们传达,但是,我们仍然感到气氛的变化。“梁效”从四月份起开始萧条,大家没有什么具体任务,有点无所事事。在这种情况下,我建议撰写一本秦始皇传记。当时,国内虽然已有一些关于秦始皇的小册子,但是缺乏一本完整的、有份量的关于秦始皇的专著。我初步设想在我们要写的专著里,不仅包含对秦始皇的生平叙述,还要有自己的评价,再附上一些原始资料,使它成为一本研究秦始皇的权威性学术著作。我之所以提出上述建议,除当时比较空闲这一因素外,还有另一个原因。自批林批孔、评儒法斗争以来,我们写了不少有关秦始皇的文章,如〈秦始皇在历史上的进步作用〉、〈略论秦始皇的暴力〉、〈赵高篡权和秦朝的灭亡〉、〈论陈胜、吴广的历史功勋〉等。我们手中掌握不少有关秦始皇的原始材料和后代对他的评价资料,因此,有条件来写这本书。大家赞同我的提议,并提出赴西安参观秦陵、兵马俑,进行实地考察。可是,李家宽不同意我们去西安,而要我们去工厂、农村,参加劳动,参加一点社会实践,不要整天关起门来写文章。

  到工厂、农村参加劳动,接触社会,大家都很乐意。与东城区联系后,我们小组到一个乳胶厂劳动。该厂主要做医用手套,生产基本上是半机械化、半手工。乳胶在模型上做成手套形状后,再用水冲,冲到一定程度,由人工从模型上剥下来。剥脱时稍不留意,手套就会破损报废。我们就做这项工作。车间里气温很高,当时又正值酷暑,白天我们在高温下干一天活,晚上到东城区属于清华大学的一座深宅大院休息。我们一边劳动,一边与工人谈天说地,别有一番情趣。长时间“闭门造车”,赶写文章,颇感疲惫,现在大脑得以放松,大家甚为满意。

  在乳胶厂劳动期间,我们应邀参加了东城区“学理论、谈心得”大会。此外,还参加了几次由东城区委为我们组织的座谈会。在这种会上,我们一般只听、记,不发表任何意见,不随便讲话,比较小心谨滇。

  在乳胶厂劳动时间不长,仅三周左右便告结束,重又返回“梁效”驻地北招待所。之后,便进入七、八月北京最为炎热的季节。可是,“梁效”却处于冷冷清清的状态。当时,我们有一种“断线”的感觉。因为,以往迟群、谢静宜不时地到“梁效”来,常带些上边的精砷,而现在,他们很少来,几乎见不到他们的人影,我们没有上边的精神,岂不就像断线的风筝。过去我们的文章经常见诸报端,且往往是头版头条,而现在很少有人约稿,我们这些文人空前地清闲。我常以游泳消遣。有一次,在北大游泳池,碰见我们系一位同事,他得意地说:“你们现在没什么事儿了吧?不写什么文章了吧?”我觉得他的话有点不大入耳,便告诉他:“《红旗》第八期不是发表了我们一篇〈评林彪的卖国哲学〉吗?”他说:“那是你们以前写的稿子,你们的存货。”此时,校园内和社会上已议论纷纷,“谣言”四起。

  传说毛泽东对江青有所批评。毛泽东就电影《创业》批示:“此片无大错,建议通过发行。不要求全责备。而且罪名有十条之多,太过份了,不利调整党内的文艺政策。”过去,我总以为江青是毛主席的夫人,江青所说的就是毛的想法,现在看来并不尽然。“梁效”中大部分人在听到社会上的种种传闻后产生了许多疑惑,比较突出的是一位写作组长。他私下流露出对江青的怀疑,后有人向上汇报。迟群、谢静宜得知后强调:“梁效”内,不能有人怀疑江青;否则就要立即调离。但是,后来不知何故,此人并未离开,仍留在“梁效”。

  上述萧条状态持续了相当一段日子,在此期间,我们就学学理论,读读马列,倒也自在。

◇ 评《水浒》

  一九七五年春,“梁效”来了位中年女性,她与我们一起用餐,但不与人接触、交谈,偶尔只与谢静宜说上几句话。此人是谁呢?她就是北大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室的讲师芦荻(一九三一年生于东北辽阳,解放前曾在北大中文系攻读,后到解放区。一九五四年起执教于中国人民大学。“文革”后,转到北大中文系)。

  当时,毛主席已年迈体衰,行动不便,走路需人搀扶,昔日畅游长江的风采已成历史。眼疾更使他备受困扰。他备有两副眼镜,一副只有左腿,另一副则只有右腿,供其侧卧时使用。这样看书,时间一长,十分疲倦,对一位耄耋之年的病人尤甚,因此,需要一位熟悉古典文学的人为他侍读。经过筛选,最后选中了芦荻。

  芦荻先到“梁效”呆了一段日子,由谢静宜向她介绍毛主席的有关清况并交待注意事项。一九七五年五月二十六日,芦荻进入中南海,开始在毛泽东身边工作。据芦荻回忆,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三日,她就如何评价《水浒》问题,请教毛主席。她之所以就此发问,是因为一九七四年《北京日报》约北大中文系写一篇评论《水浒》的文章时,希望点出《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这一实质。当时,学术界对此反应不一,分歧很大。毛主席说那两句话是他在一次政治局扩大会上讲的。接着,他谈了对《水浒》的看法:

  《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
  《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摒晁盖于一百零八人之外。宋江投降,搞修正主义,把晁的聚义厅改为忠义堂,让人招安了。宋江同高俅的斗争,是地主阶级内部这一派反对那一派的斗争。宋江投降了,就去打方腊。
  这支农民起义队伍的领袖不好,投降。李逵、吴用、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是好的,不愿意投降。
  鲁迅评《水浒》评得好,他说:“一部《水浒》说得很分明:因为不反天子,所以大军一到,便受招安,替国家打别的强盗——不替天行道的强盗去了。终于是奴才。”(《三闲集·流氓的变迁》)
  金圣叹把《水浒》砍掉了廿多回。砍掉了,不真实。鲁迅非常不满意金圣叹,专写了一篇评论金圣叹的文章《谈金圣叹》(《南腔北调集》)。
  《水浒》百回本、百二十回本和七十一回本,三种都要出,把鲁迅的评语印在前面。

  上述评论,姚文元当日获悉。他立即致函毛泽东,内称主席所提的评论《水浒》这个问题很重要,对于中国共产党人、中国无产阶级、贫下中农和一切革命群众,在现在和将来,在本世纪和下世纪,坚持马克思主义,反对修正主义,把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坚持下去,都有重大的、深刻的意义。应该充分发挥这部反面教材的作用。他建议将毛泽东的这些谈话和他的信,印发政治局在京同志,增发出版局、《人民日报》、《红旗》、《光明日报》以及北京大批判组谢静宜同志和上海市委写作组,组织评论《水浒》的文章。毛泽东收到姚文元的信后,当天批示同意。

  江青于八月下旬,召集会议。她说:“主席对《水浒》的批示有现实意义。评论《水浒》的要害是架空晁盖,现在政治局有些人要架空主席。”九月十七日,江青在大寨对一百多人讲话时又说:“评《水浒》就是有所指的。宋江架空晁盖。现在有没有人架空主席呀?我看是有的。”

  江青要求在大寨召开的“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印发她的讲话,播放她的讲话录音。谢静宜将此情况向毛主席作了汇报。毛泽东斥责江青的讲话是“放屁,文不对题”并嘱咐“稿子不要发,录音不要放,讲话不要印”。当时,上述情况未向我们透露。

  在此期间,《红旗》第九期发表了〈重视对《水浒》的评论〉。九月四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题为〈开展对《水浒》的评论〉。社论称:评论《水浒》“是我国政治思想战线上的又一次重大斗争,是贯彻执行毛主席关于学习理论、反修防修重要指示的组成部分。”

  邓小平当时作了反击。九、十月间,他在部分省委书记会上反驳道:“评论《水浒》是怎么一回事?主席把七十一回读了三个月,读了以后,主席发表了这一通言论。有人借这做文章,想搞阴谋。”

  我认为毛主席与芦荻关于《水浒》的谈话可能属于文学领域之事,但他圈批姚文元拟在全国范围内评论《水浒》的建议就具有现实政治意义,具有针对性,其矛头指向当时在中央主持工作的邓小平。

  在毛泽东同意印发姚文元的信后,沉寂了-段时日的“梁效”重又活跃起来。“梁效”写了不少评论《水浒》的文章。我们小组撰写并发表了两篇文章。一篇题为〈投降主义的赞歌——评《水浒》对农民起义的歪曲〉。另一篇题为〈林彪与《水浒》〉。在撰写上述文章期间,“梁效”又从北大中文系调来几位对《水浒》比较有研究的人。我记得其中有吴同宝先生,他有时参与文章的起草,有时参加文章的讨论,向我们提些中肯意见。他用吴小如的笔名写过不少文章,是文学史方面的一位专家。我在北大读书时,曾听过他作的题为“怎样欣赏京剧”的讲座。他边讲,边放梅兰芳、程砚秋等人的唱片,讲得有声有色。粉碎“四人帮”后,他与我们一起接受审查,其实他到“梁效”的时间很短,且又主要做注释工作。

  毛主席关于《水浒》的评论传达后不久,“梁效”成员均赴大寨参观去了。这次活动是应大家的一再要求安排的。当年,“农业学大寨”的号召响彻全国,人们均希望到大寨学习,七十年代中期,赴大寨“取经”的活动达到了高峰,每天参观者络绎不绝。

  我们首先到××军驻地参观。北大“工宣队”、“军宣队”内有××军的同志,经他们联系,我们一行受到了既热情又周到的接待。××军还专门组织了一场理论学习和大批判报告会。徐琳在大会上作了关于理论问题的发言,他慢条斯理、有板有眼的讲演,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我在大会上也作了-个发言,谈〈林彪与《水浒》〉,基本上是照本宣科,念那篇文稿,且念得较快。官兵们一个个正襟危坐,“洗耳恭听”,最后报以热烈的掌声。在太原和××军驻地度过几天愉快时光后,我们前往大寨。

  大寨以梯田驰名,一层层修整得非常精致。在半山腰处,我们见到了郭凤莲,她梳着两条辫子,穿一双布底鞋,挑着一副萝筐,准备去田间干活。郭与我们一一握手后简单寒喧了几句。正当我们兴致正浓时,迟群、谢静宜给李家宽打来了电话,通知“梁效”班子立即返回,说有任务。我们只得怏怏地打道回府。

◇ 反击“右倾翻案风”

  一九七五年十月,清华大学校园内掀起了一场不小风波。事情是这样的:同年八月十三日和十月十三日,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刘冰、惠宪钧、柳一安和党委常委兼政治部主任吕方正联名写信状告迟群、谢静宜,说迟群未当上教育部长,牢骚满腹,情绪低落,烧被褥,摔杯子,平时工作作风专横跋扈等等。刘冰等人给毛主席的信通过邓小平转到毛泽东手中,此信同时抄送北京市委负责人,并口头将信的内容向市委科教口负责人作了汇报,要求中央和北京市委调查处理迟群、谢静宜的问题。

  刘冰等人之所以联名写信状告迟、谢,与当时的形势有关。前一段时间,毛泽东在对江青、张春桥、姚文元批“经验主义”问题作了批示后,又在五月三日的政治局会议上批评了只反经验主义、不反教条主义的作法:“你们只恨经验主义,不恨教条主义,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统治了四年之久,打着共产国际的旗帜,吓唬中国党,凡是不赞成的就要打。”他还说:“教育界、科学界、新闻界、文化艺术界,还有好多啦、还有医学界,外国人放个屁都是香的,月亮也是外国的圆,不要看低教条主义。”毛反覆强调“要搞马克思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他并反覆告诫:“不要搞四人帮,你们不要搞了,为什么照样搞啊?为什么不和二百多个中央委员搞团结?搞少数人不好,历来不好。”毛还说:“我看批经验主义的人,自己就是经验主义。江青就是一个小小的经验主义者,因为她经验不多。江青不是王明,她没有写〈为中共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斗争〉。”他又批评江青:“不要随便,要有纪律,要谨慎,不要个人自作主张,要跟政治局讨论。有意见要在政治局讨论,印成文件发下去,要以中央的名义,不要用个人的名义。比如,也不要以我的名义。”毛泽东还说:“我看问题不大,不要小题大作。但有问题应讲明白。上半年解决不了,下半年解决;今年解决不了,明年解决;明年解决不了,后年解决。”

  根据毛泽东上述一系列指示,邓小平在五月二十七日至六月三日主持召开政治局会议,对“四人帮”进行了批评。邓小平、叶剑英、李先念先后发言,就江青说“同周恩来是第十一次路线斗争”和反经验主义等问题,对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等进行了批评。江青等人说开这个会是突然袭击,是围攻。邓、叶、李三人反驳了这个说法。在这个会上,王洪文检讨了几句,江青未认错,后在一九七五年六月二十八日才作了书面检讨:“主席、在京的各位同志:我在五月二十七日政治局会上的自我批评是不够的。经几次政治局会上同志们的批评、帮助,思想触动很大。但思想上一时转不过来。经过思想斗争,我认为会议基本上开得好,政治局比过去团结了。当我认识到‘四人帮’是个客观存在,我才认识到有发展成分裂党中央的宗派主义的可能。我才认识到,为什么主席从去年讲到今年,达三、四次之多。原来是一个重大原则问题。主席在原则问题上,是从不让步的。”

  刘冰等人就是在上述背景下写的信。可是,这次,毛泽东没有支持刘冰等人,相反,完全站在迟、谢一边。他在信上作了用词严厉的批示:“清华大学刘冰等人来信告迟群和小谢。我看信的动机不纯,想打倒迟群和小谢。他们信中的矛头是对着我的。我在北京,为什么不直接写给我,还要经小平转。小平偏袒刘冰清华大学所涉及的问题,不是弧立的,是当前两条路线的斗争反映。”这样便给清华园内的这场斗争定了性且纲上得很高。

  迟、谢根据这一“尚方宝剑”召开党委扩大会,批判刘冰等人。起先,刘冰等人态度强硬,不认为反映情况有什么不妥,后来据刘冰回忆:十一月十五日,当他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听到毛主席对清华的上述批示“真如晴天霹雳!我靠在沙发上,脑袋昏昏的,耳朵嗡嗡的,心率加快,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会场上什么人在说什么,我全没听到,满脑子都是主席的批示。”清华校园内对刘冰等人的批判会,规模越开越大,最后竟召开万人大会。“梁效”成员有时也允许去听会,我就去听过几次。我们之所以急急忙忙从大寨赶回来,就是要投入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当时,不仅要批刘冰等四人,而且也要批国务院科教组负责人周荣鑫。据说清华大学人事处负责人也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上告周荣鑫任人唯亲,搞宗派,想把迟群在政治上搞臭,组织上搞倒,把他从教育部门领导班子中赶走。毛泽东支持了这封信。反击“右倾翻案风”便由此掀起。

  毛主席发动的反击“右倾翻案风”,矛头直指邓小平。过去,我对邓小平怀有好感。我觉得他为新中国的建立,立过赫赫战功。印象更为深刻的是一九六四年北大社教运动初期,工作组把陆平打成走资派,并说“北大是烂掉了的单位”搞得很左。后来纠偏,邓小平认为“陆平是好人犯了错误,北大工作还是有成绩的”,与毛泽东的看法颇为一致。当时,我觉得邓小平还比较实事求是。后我随毛对邓的态度而起伏。

  “文革”初,毛泽东的〈炮打司令部——我的第一张大字报〉矛头直指刘少奇和邓小平。不久,毛泽东在一次会上说:“邓小平耳朵聋,开会时他坐得离我远远的。”当时,我曾与朋友议论过此话的含义,他认为,这是毛主席嫌邓小平不听他的话。毛泽东还批评邓将中央书记处搞成了独立王国。北大聂元梓等人随即贴出一张大字报:〈党内第二号最大的走资派——邓小平〉,列举了他很多“罪状”,其中包括邓的名言:“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邓小平与刘少奇一起被打倒。但毛泽东在处理刘、邓二人问题时态度不同,方法也有所区别,对邓小平仍采取“保护政策”,并非置邓于死地。在一九六八年十月召开的中共八届十二中全会上,林彪、江青等人主张开除邓小平的党籍,毛泽东没有同意。正如邓小平后来所说的“虽然谁不听他的话,他就想整一下,但是整到什么程度,他还是有考虑的”。

  一九七二年,北大工宣队向北大党员传达过一份中央文件,该文由二部分组成:一、邓小平的长篇检讨摘要;二、毛泽东对邓小平检讨的批示。先传达了毛泽东一九七二年八月十四日的批示:

  “请总理阅后,让汪主任印发各同志。邓小平同志所犯锆误是严重的。但应与刘少奇加以区别:(一)他在中央苏区是挨整的,即邓、毛、谢、古四罪人之一,是所谓毛派的头子。整他的材料见《两条路线》、《六大以来》两书。出面整他的人是张闻天。(二)他没有历史问题,即没有投降过敌人。(三)他协助刘伯承同志打仗是得力的,有战功。除此以外,进城以后,也不是一件好事都没有作的,例如,率领代表团到莫斯科谈判,他没有屈服于苏修。这些事我过去讲过多次,现在再说一遍。”

  邓小平的检讨很长,据说约有四万字,因此,只摘要向我们作了传达。邓首先就“文革”中,有人揭发他的一些历史问题作了说明、澄清。例如,张云逸揭发邓是一个逃兵,邓说他离开斗争前线是经组织批准,合乎手续的。然后,他检讨工作中包括“文革”中所犯的错误,态度相当诚恳,最后表示对自己“认账”的东西决不翻案。结束语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万万岁!”

  一九七三年邓小平获得“解放”。四月十二日,在周恩来总理宴请柬埔寨元首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的盛大招待会上,他重新公开露面。同年八月,在中共十大上,邓小平当选中央委员。邓再次担任国务院副总理。同年年底,毛泽东对他进一步委以重任。毛在政治局的一次会议上说:“我们现在请了一个参谋长。他呢,有些人怕他,但他办事比较果断。他一生大概是三七开。你们的老上司,我请回来了,政治局请回来了,不是我一个人请回来的。”毛又转身对邓小平说:“你呢,人家有点怕你,我送你两句话:柔中有刚,棉里藏针,外面和气一点,内部是钢铁公司。过去的缺点,慢慢改一改吧。”毛泽东一步步迅速地安排邓当了党中央委员、中央军委委员、总参谋长。那时,又传达下来毛对邓的两句评价:“人才难得,政治思想强”。据此,邓小平便进而成为国务院第一副总理、党中央副主席、总参谋长。此刻,其地位已远远高于“文革”之前。周总理病重之后,便由邓小平在中央主持全面工作。

  复职后的邓小平提出以“三项指示为纲”(即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安定团结和一定要把国民经济搞上去),进行全面整顿。他就此发表了多次讲话,主要思想有以下几点:

  一、要把国民经济搞上去。他说:“从现在起,还有二十五年时间,把我国建成一个具有现代农业、现代工业、现代国防、现代科学技术的社会主义国家,全党全军都要为这样一个伟大的目标而奋斗,这是大局。”“特别是要把国民经济搞上去。”
  二、全国各方面存在着整顿问题,工业、农业、商业、财贸、文教、科技,都要整顿。整顿的核心是党的整顿,关键是领导班子。现在的问题是有些班子软、懒、散。经过整顿,要建立一侗强有力的,“敢”字当头的领导班子。
  三、要安定团结,要坚决同派性作斗争。闹派性的人有大、小野心,争权夺利,耍阴谋诡计,弄得不安宁。对派性要寸土必争,寸步不让,对闹派性的人,该调的就调,该批的就批,该斗的就斗。
  四、在整顿中要落实政策,快速解放和使用老干部,发挥老干部的作用。中年干部有比较多的经验,要发挥他们的作用。青年干部的提拔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来,否则不是爱护他。对劳模、老工人要注意落实政策。要发挥知识分子的作用,不能把他们叫作“臭老九”。
  五、要抓规章制度,这是保证产品质量所必要的,不能叫“管、卡、压”。工业整顿后,利润还是要抓。既要抓政治,又要抓利润。
  六、要重视教育。学校教育总的要求以学为主。中心是教育,不能把整个现代化教育水平拉低,要提高教师地位。
  七、要搞好科学技术。科研是生产力。科学落后,要拖整个国民经济的后腿。
  八、加强党的领导,发扬党的优良作风,搞好安定团结。发展社会主义经济,需要加强党的领导,把党的优良作风发扬起来,坚持下去,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没有党的领导怎么行?党讲话不灵怎么行?
  九、学习毛主席著作,要学精神实质,要反对林彪把毛泽东思想庸俗化,割裂毛泽东思想的错误做法,全面学习、宣传、贯彻毛泽东思想。

  邓小平按照上述思想整顿各行各业。当时,邓的讲话未向“梁效”成员传达。不过,我们从小道也听到一些。我个人觉得邓小平实际上是想恢复“文化大革命”前的老一套。

  毛泽东曾表示,他一生中做了两件大事:一是建立新中国;二是发动文化大革命。谁要否定文化大革命,那他是绝不会允许的。因为毛泽东视文革为反修防修的战略决策。据说他曾寄希望于邓,召开政治局会议,搞个关于“文革”的决议,遭到邓小平有礼貌的拒绝。邓说:“由我主持写这个决议不适宜,我是桃花源中人。”此后,毛对邓的态度大变,由“解放”、重用,转而又猛批邓小平。于是,毛泽东下决心,发动了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

  这场斗争相当激烈、尖锐。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下旬,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中央政治局在北京召开了有一百三十多名党、政、军机关老同志参加的“打招呼”会。此会文件,向“梁效”成员作了传达。该文称:“中央认为毛主席的指示非常重要,清华大学出现的问题,绝不是孤立的,是当前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条路线斗争的反映。这是一股右倾翻案风。尽管党的‘九大’、‘十大’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做了总结,有些人总是对文化大革命不满意,总是要算文化大革命的账,总是要翻案。……这场斗争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和发展。”

  此时,《红旗》杂志又向北大、清华大批判组约稿,要求写一篇文章,批判教育战线上的“右倾翻案风”。这篇文章的写作任务交给了钟哲民小组。为写好此文,调去了我们组的何芳川。他们以周荣鑫的言论为靶子,对教育界的“奇谈怪论”逐一进行批判。该文以〈教育革命的方向不容篡改〉为题,发表在一九七五年第十二期《红旗》上,随后全国各报刊纷纷转载。该文指出,在大好形势下,必须看到教育领域里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仍然是尖锐的、复杂的。最近,教育界有一种奇谈怪论,说什么文化大革命以来,教育革命这也不行,那也不是,教育革命的方向,“总没有解决好”,因而“就是要扭”。无非是说,教育革命搞过头了,搞糟了,要把教育革命的方向“扭”回去。问题很明显,当前争论的焦点在于:是坚持教育革命的方向,把无产阶级教育革命进行到底,还是为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翻案,复辟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旧教育制度?我们必须抓住问题的实质,批判否定教育革命的错误思潮,分清路线上的大是大非,继续巩固和发展教育革命的成果,加强无产阶级在上层建筑领域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

  这篇文章发出一个信号:一场新的路线斗争又要开始,其目标则是在中央主持全面工作的邓小平。后来,我们听到了毛泽东关于批判邓小平、反击右倾翻案风的一系列指示。毛远新将毛泽东在一九七五年十月至一九七六年一月多次谈话整理出来,冠以〈毛主席重要指示〉的标题,逐级传达下来。其主要内容有:

  “社会主义有没有阶级斗争?什么三项指示为网,安定团结,不是不要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
  “斯大林在这个问题上犯了错误,列宁则不然。他说:小生产每日每时都产生资本主义。列宁说,建设没有资本家的资产阶级国家,为了保障资产阶级法权。我们自己就是建设了这样一个国家,跟旧社会差不多。分等级、有八级工资、按劳分配、等价交换,要拿钱买米、买油、买菜。八级工资,不管你人多人少。”
  “文化大革命干什么呢?是阶级斗争嘛。”
  “为什么有些人对社会主义社会中的矛盾看不清楚了?问题是自己属于小资产阶级,思想容易右。自己代表资产阶级,却说阶级矛盾看不清楚了。”
  “一些同志,主要是老同志思想还停止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对社会主义不理解,有抵触,甚至反对。对文化大革命两种态度,一是不满意,二是要算账,算文化大革命的账。”
  “做了大官了,要保护大官们的利益。他们有了好房子,有汽车,薪水高,还有服务员,比资本家还厉害。社会主义革命革到自己头上了,合作化时党内就有人反对,批资产阶级法权他们有反感。搞社会主义革命,不知道资产阶级在哪里,就在共产党内,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走资派还在走。”
  “对文化大革命,总的看法:基本正确,有所不足。现在要研究的是在有所不足方面。三七开,七分成绩,三分错误,看法不见得一致。文化大革命犯了两个错误:1、打倒一切;2、全面内战。打倒一切其中一部分打对了。如刘、林集团。一部分打错了,如许多老同志,这些人也有错误,批一下也可以。无战争经验已经十多年了,全面内战,抢了枪大多数是发的,打一下,也是个锻炼。”
  “小平……他这个人是不抓阶级斗争的,历来不提这个纲。还是白猫、黑猫啊,不管是帝国主义还是马克思主义。”
  “小平……他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引导得好,可以不走到对抗方面去,如刘少奇、林彪那样……批是要批的,但不应一棍子打死。”

  一九七六年二月二十五日,在各省、市、自治区、各大军区负责人会议上,华国锋说:“毛主席说,错了的,中央负责”。政治局认为主要邓小平同志负责。他要求大家“深入揭发、批判邓小平同志的修正主义路线,在揭发批判过程中转好弯子”。

  我们将上述指示视为毛泽东的最新思想和党中央的最新精神,认真学习,反覆领会并努力贯彻。大批判组写完〈教育革命的方向不容篡改〉这篇作为“信号弹”的文章之后,接着由我们小组承担起另一篇文章——〈回击科技界的右倾翻案风〉的写作任务。

  这篇文章也是《红旗》杂志的特约稿件。姚文元向迟群、谢静宜打招呼,要我们再写一篇回击右倾翻案风的文章。迟、谢交给我们一些背景材料:一、中国科学院造反派头头整理的有关胡耀邦、李昌否定文化大革命的言论。二、胡耀邦自已写的〈科学工作汇报提纲〉。“梁效”将胡的这份提纲与〈关于加快工业发展的若干问题〉、〈论全党全国各项工作的总网〉汇编成册,称之为“三株大毒草”,供人们批判。这一小册上报中央后,得到了华国锋等政治局委员的赞同。

  〈回击科技界的右倾翻案风〉是北大、清华大批判组发出的又一颗重型炮弹。此文由我、何芳川和陈先达起草。其特点是:首次将“右倾翻案风”这一提法公诸于世。我们在动笔之前,还听了胡耀邦一次讲话录音。那是他向中国科学院共青团员们作的一个报告,他鼓励青年团员发奋学习科学知识,向科学进军,作一名长征战士,为国家早日现代化而奋斗。胡耀邦的这篇演说富于激情,很有鼓动性。

  〈回击科技界右倾翻案风〉一文矛头直指胡耀邦、李昌,进而逼向邓小平。我根据毛泽东的一系列指示、《人民日报》社论精神和从清华大辩论中得到的一些材料,将“右倾翻案风”这条修正主义路线作了全面的概括,我这样写道:“毛主席一再教导我们:要警惕出修正主义。从教育界的种种奇谈怪论,到科技界的一系列修正主义观点,异曲同工,如出一辙,耐人寻味,发人深省,它说明存在着一条与毛主席革命路线相对抗的修正主义路线。这条修正主义路线以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涌现出来的革命的新生事物,搞复辟倒退,搞反攻倒算为主要内容和主要特征,它的理论基础是阶级斗争熄灭论和唯生产力论,它的手段是折衷主义。从政治上、思想上回击这股右倾翻案风,巩固和发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是摆在我们面前一项严重的战斗任务。”该文在全国造成很大影响,不少人写文章时都加以引用。

  为了批所谓的外行不能领导内行,我特地查阅一九五七年周恩来总理在人代会上的报告,因为其中有驳斥右派“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的内容。

  此文在发表前,我们还找北大化学系、物理系一些骨干座谈,听取他们对文章的意见。在那种大气候下,他们当然不会提出什么相左的意见。

  我清楚地记得,这篇文章是在一九七六年春节播放的,大年初一清早,我打开收音机,听到正在播放〈回击科技界右倾翻案风〉一文。当时,我很兴奋,自以为领会、掌握了毛泽东思想。事后看来,此文颠倒是非,扰乱人心。

  一九七六年六月份,《红旗》又来约稿,要我们写一篇〈邓小平修正主义路线与孔孟之道〉的文章。为了写这篇文章,我与何芳川、陈先达三人查了很多邓小平的言论,查来查去,感到邓小平与林彪不大一样,他没有什么尊孔的言论。只找到一句“要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那么,文章怎么写呢?我们三人与《红旗》杂志的编辑一起讨论,决定把邓小平与孔孟从本质上联系起来。何谓从本质上联系,就是说,孔老二要复辟,要恢复周礼,邓小平要恢复文化大革命前的一套,复辟资本主义,从搞复辟这一点来说,他们的本质是相同的。于是,我们便牵强附会地写出了这一篇〈邓小平的修正主义路线与孔孟之道〉的文章,生拉硬扯,将邓小平与孔孟之道连在一起。这篇文章发表在一九七六年第九期《红旗》上。

  在批邓过程中,“梁效”曾将邓小平几年来的讲话编出一份《邓小平言论》,供批判用。其中收进了邓小平授意、胡乔木、邓力群撰写的〈论全党全国各项工作的总纲〉。胡乔木和邓力群曾交待如何按邓小平的授意起草这份总纲的。他们把这份交待材料报送当时主持中央工作的华国锋,华又将它转给了“梁效”。

  邓小平在受到毛泽东严厉批评后,约于一九七六年二、三月间承认自己犯了路线错误。这是李家宽向“梁效”成员传达的。

  “天安门事件”后,中央公开点了邓小平的名,罢了他的官。我们的文章想说邓小平是“天安门事件”的总后台,但是,后来听说事发那天,邓小平既没去天安门,也没有在幕后指挥,而是到前门饭店理了发。因此,我们只好说他实质上是后台。

◇ 从周总理逝世谈起

  一九七六年元月八日,中国大地上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周恩来总理病逝。周总理患病住院,虽然国人皆知,但是,当人们听到这一不幸消息时,仍然为之震惊。周恩来为中国人民、中国革命事业,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群众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人们一直将周恩来总理视为楷模。

  对周总理逝世,“梁效”成员心情沉重,为失去这样一位杰出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深感痛惜。“梁效”举行了追悼会。会场前方摆放着周总理的遗像。李家宽致悼词。我买了黑纱,但仅在上午戴了一会儿,因为迟群、谢静宜到“梁效”,传达了中央对周恩来丧事从简、遗体火化等几项决定。

  在京的党政领导人均参加了中央为周恩来举行的追悼会,引人注目的是毛泽东没有出席。从现在披露的材料看,毛泽东与周恩来的关系是复杂微妙,难以简单概括的。索尔兹伯里在《长征》一书中关于毛泽东与周恩来有一段评述:“毛是哲学家、诗人,头脑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幻想,他具有一种炽热的精神,准备为实现自己的见解而采用任何谋略……周恩来则是一位实干家、外交家、人道主义者,是一位管家。”

  早在五十年代,在党内围绕经济工作是否存在急燥冒进问题的争论中,毛泽东就对周恩来等人进行过多次严厉的批评。周恩来为此被迫作过数次检讨,甚至在八大二次会议后提出继续担任国务院总理是否适当的问题。一九五八年六月九日,毛泽东在中南海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讨论周的请求,最后,会议决定:“应该继续担任现任的工作,没有必要加以改变。”

  “文革”期间,毛泽东对周恩来的态度时好时坏,反反覆覆。林彪事件后,毛泽东在接见军委办公会议成员时说:“凡讨论重大问题,要请总理参加。”一九七二年五月,周总理经医生检查,确诊身患膀胱癌。毛泽东在医生的报告上批示:“应当休息,节劳,不可大意。”

  一九七二年十月十四日,《人民日报》根据周总理讲话精神,发表了三篇批判极左思潮和无政府主义的文章。张春桥、姚文元反对批判极左,强调应批林彪卖国贼的极右。在此争论中,毛泽东支持张、姚,谈到批林问题时说:“是极左?是极右,修正主义、分裂,阴谋诡计,叛党叛国。”毛还说:“极左思潮少批一点吧!”

  一九七三年毛泽东对外交部关于国际形势的分析不满。他对王洪文和张春桥说:“你们两人,年纪还不大,最好学一点外文,免得上那些老爷们的当,受他们的骗,以至于上他们的贼船。”毛还说:“我这几年名声不好,世界上唯一的马克思、一盏明灯是在欧洲。那个地方,放个屁也是香的,奉为圣旨。你奈何得了我吗?是敝人右倾机会主义。〈明灯〉是用我的名义写的,我就没看,凡是这类屁文件,我是照例不看。总理讲话也在内,因为不胜其看。”一九七三年七月,毛泽东批评周恩来主管的外交部“大事不讨论,小事天天送。此调不改动,势必搞修正”。

  一九七三年八月,中共举行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张春桥建议由王洪文在十大上作政治报告。毛泽东未同意,决定仍由周恩来作此报告。

  一九七三年十一月,毛泽东以为周恩来在外事活动中说了错话。按照毛的旨意,政治局开会批评周恩来。毛泽东对当时的翻译说:“政冶局开会你们也可以来,在后边排一排椅子,谁搞修正主义,那就要批,你们要有勇气,无非是取消你们的职务。”江青将批评周恩来的政治局会议上纲为第十一次路线斗争,诬陷周恩来“迫不及待”地要接替毛泽东。毛泽东获悉后说:“有人讲错了两句话。一个是讲十一次路线斗争,不应该那么讲,实际上也不是;一个是讲总理迫不及待。他不是迫不及待,江青自己才是迫不及待。”毛泽东在一次接见外宾后还笑着问在场的周恩来:“总理,你被整得够呛吧?”周回答:“没有,没有,我刚才还在说,我不会抓大事。”

  一九七四年十月十八日,王洪文代表“四人帮”到长沙向毛泽东诬告周总理,说他虽然有病,却昼夜找人商谈四届人大的人事安排。两天后,毛泽东在长沙接见外宾后指示王海容、唐闻生回京后转告周恩来和王洪文:“总理还是总理,四届人大的筹备工作和人事安排问题要总理和王洪文一起管。”

  “文革”以来,周恩来还承受着“伍豪启事”的巨大压力。一九七二年六月二十三日,在中央召开的批林整风汇报会上,周恩来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作了“伍豪启事”问题的专题报告。之后,邓颖超将此报告录音整理成文。周恩来于一九七五年九月二十日动手术前在录音文件上签名,交邓颖超保存。据《大动乱的年代》称,毛泽东关于《水浒》的指示发表的当日,周恩来进入手术室时大声说:“我是忠于党、忠于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

  对于毛泽东与周恩来的关系,当时我虽不知其全貌和详情,但总的印象是毛泽东尽管对周恩来有时不满,不时地批评、指责,甚至开会整他,但毛泽东并无打倒周恩来之心,而且还要仰仗他来治理这个几近失控的国家。所以,我在写文章的时候,毫无影射攻击周总理之意。

  粉碎“四人帮”后,“梁效”最为严重的罪行莫过于通过“批宰相”来批周总理。“批宰相”这一说法,我是在一九七六年十月才听到的。那是在北大历史系开会批判我们几个“梁效”成员之后,我思想不通,感到委曲,便找历史系一位老朋友谈心。他说:“群众反映你们那时批宰相、批赵高、批司马光等等,实际上是批判周总理。”听到他说“批宰相是批周总理”,我惊讶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这是我首次获悉群众中居然流传着这种看法。可是,在思想上我从未有过“批宰相”的概念,更没有将“批宰相”与周恩来联系在一起。事实上,我们没有批判历朝历代的宰相,有的宰相还受到歌颂,充分肯定其作用。正如周一良教授在自传中所述:“我在梁效期间,从未意识到批儒是指周总理,也未听到迟、谢二人在任何会上暗示过。”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周先生在强大压力下,竟然为我和何芳川作保。他说:“审查期间,范达人和何芳川两个组的负责人分别找过我,严厉责成我老实交代他们两人反对周总理的罪行。我的回答是:两人都是历史系很好的学生,我认识他们快二十年了,敢保证他们不会反总理。”对于周一良先生仗义执言的高尚人品,我深有感受,早在“文革”初,我作为“黑帮分子”、“修正主义苗子”遭到揪斗,强迫劳改。当时,他虽身处逆境,却不顾个人安危,亲自挥亳,书写大字报,张贴于北大历史系院内,为我申辩,主张“解放”我。

  广大群众无限怀念周恩来总理。一九七六年四月清明节前,成千上万的人自发地到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沉痛悼念周恩来。事后得知,“梁效”成员中也有两人参加了天安门广场的悼念活动,其中一位是周一良先生,另一位是钟哲民。那时,我曾骑车途经天安门广场,亲眼目睹声势浩大的悲壮场面。广场上摆放着许多花圈、诗词和周总理的遗像。这一切充分反映了民众的情绪。在我看来,这种博绪反映出广大人民对“文革”的极端不满,其矛头不仅针对“四人帮”,有的甚至指向毛泽东。

  对周恩来的晚年,邓小平作过比较客观的评价。他在一九八零年八月接受意大利记者奥琳埃娜·法拉奇时说:“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所处的地位十分困难,也说了好多违心的话,做了好多违心的事。但是人民原谅他。因为他不做这些事,不说这些话,他自己也保不住,也不能在其中起中和作用,起减少损失的作用,他保住了相当一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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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标题 : Re: 范达人: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
帖子发表于 : 周日 6月 30, 2024 7: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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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选载之五)

                ·范达人·

◇ 试图跳出漩涡

  一九七六年春,我的妻子从波兰回国休假。为便于工作起见,她希望我同往华沙。我也想乘机离开“梁效”。之所以如此想,并不是对毛泽东的路线有什么怀疑,当时,我依然认为“梁效”写文章是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是唯一正确的路线,是为了反修防修,为了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为了防止走苏联“卫星上天,红旗落地”的道路。对毛泽东的理论、路线和方针我是衷心拥护的。那么,何以要离“梁效”而去国外呢?主要原因:一、我原以为江青作为毛主席的夫人,是代表毛泽东,完全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的,后来从正道和小道听到不少毛泽东对江青等人的批评。从此,我对江青等人的正确性和代表性打了个问号。同时,我也深感在“梁效”写文章,不由自主地卷入中央斗争的漩涡,很危险。特别是迟群等人严密封锁毛主席对他们的批评,在这种情况下,我再跟着他们干,实在很悬,应该设法跳出这个漩涡。二、干部、群众不理解,不欣赏我们所写的文章。有几件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九七六年春节期间,我们夫妇二人一起赴江苏南通探亲,听到不少普通百姓不满批邓的言论,感到群众对无休止的斗争非常厌倦,而我们所写的文章,篇篇强调“斗争”。另一件事是,我们到太原钢铁厂参观,有位负责生产的副厂长向我们介绍情况时抱怨地说:“我们厂原来生产是比较好的,批林批孔以来,一搞运动,生产就下去了。”他在我们这些“梁效”成员面前,公然表示对批林批孔的不满,敢于说实话,令我震惊。由此可见,社会上对我们所写文章,反感到何等程度。第三件事是,一位在部队工作的老朋友,邀我到家中作客。在我们闲谈中,他不满地问:“你们现在又要批判邓小平这些老干部,老干部都打倒了,谁出来工作?”三、“梁效”的清规戒律使我不快。一次,我与“梁效”负责行政事务工作的同志一起骑车去看调演节目,途中,我问他:“我们每天补助多少钱?是中央还是市委补助的?”“梁效”一头头得知后即找我谈话,以责备的口气说:“我们每天补助多少钱,你不知道吗?难道你要跟外面的人勾结起来搞垮我们的班子吗?”又有一次,我与一位同志聊天,说到外交部同志也有大批判组选印的文章。这件事又被“梁效”某头头知道,他声色俱厉地说:“你跟外交部的人吃吃喝喝,我们跟外交部一点关系也没有。”再有一回,正当我们小组在北京乳胶厂劳动期间,我抽空去看望在北京木材公司工作的朋友,他在办公室问我:“迟群犯错误了,你知道吗?”当时,由于办公室的人很多,我没有答话,岔开去说别的了。“梁效”那位头头又很快获悉,找我谈话,他说:“你岔开了,等于默认迟群犯了错误。”

  后来,李家宽和王世敏也经历了一次信任危机。大约在一九七六年四、五月间,宋柏年召开北大、清华大批判组全体成员大会,对李家宽、王世敏两人的工作作风进行揭发、批判。迟群、谢静宜也参加了此会并支持大家对李、王二人的批判,要求他们立即离开大批判组,回原单位工作。那天,我正好回家,没有参加那个批判会。事后,有的同志向我简要介绍了会议情况。李、王二人调离后,宋柏年担任“梁效”主要负责人,红卫兵出身的郁龙余和中文系的孙静进入领导班子。北大党委书记、原八三四一部队副政委王连龙和北大党委常委魏银秋得知此事后,认为处理欠妥,强调即使李、王二人工作作风或其他方面存在许多缺点,但政治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不应调离“梁效”。迟、谢考虑了王连龙和魏银秋的意见,两、三天后,又将李家宽和王世敏调回大批判组并官复原职。

  鉴于上述种种原因,我向“梁效”领导打了报告,要求随妻赴我驻波兰使馆工作。为避免领导产生误解,以为我要“临阵脱逃”或对“梁效”有什么看法,我特意在报告上写道,几年来组织上的教育培养,我将牢记于心,今后无论到何处,我都要为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而奋斗不息。

  请调报告先交给李家宽,再转送迟群、谢静宜。出乎意外的是,“梁效”党支部、校党委、迟、谢一路绿灯,旋即获准。当时,我以为领导通情达理,照顾我们夫妇两地分居呢。粉碎“四人帮”后,有位头头告诉我,迟群生怕我把北大、清华大批判组内的情况泄露给外交部,曾几次说:“让范达人走吧!“由此看来,我的请调报告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 “按既定方针办”

  粉碎“四人帮”后,《光明日报》一九七六年十月四日发表的〈永远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针办〉一文,被定为“四人帮”的篡党夺权动员令。因此,起草这篇文章的我们小组首当其冲,受到猛烈冲击。

  毛主席逝世后,《光明日报》向“梁效”约稿,要我们写一篇淖念毛主席的文章,主要谈谈“按既定方针办”的问题。李家宽问我们组能不能写。

  对毛主席逝世,我个人已在北大校刊上发表过一篇悼念文章,全文如下:

▲ 敬爱的毛主席啊 我们永远忠于您——历史系教员范达人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一九七六年九月十一日,踏着沉重的步履,走进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在这裹,我瞻仰了最崇敬的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的遗容;在这里,我悲痛万分,放声大哭;在这里,我立下了毕生为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而战斗不息的誓言。回到大批判组,打开金光闪闪的《毛泽东选集》,在扉页上写了几句活,寄托我的哀思,表达我的决心:红日灿灿照心间,伟绩永存载史篇,含泪攻读遗雄文,革命登攀志更坚。
  毛主席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半个多世纪以来,他根据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和革命具体实践,在同国内外、党内外阶级敌人的长期斗争中,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在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历史上写下了极其光辉的篇章。毛泽东思想是我们战无不胜的强大思想武器,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是我们的生命线。毛主席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全部贡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贡献给了全世界被压迫民族和被迫人民的解放事业,贡献给了共产主义事业,为我们树立了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的光辉榜样。毛主席的丰功伟绩将永远铭记在亿万人民的心中。
  在这举世哀悼的悲痛时刻,我怀着对毛主席无限崇敬的心情,回忆毛主席和毛主席革命路线对我的无比恩情。
  我清楚地记得: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的抗美援朝的伟大号召,唤醒了我,激励了我,使我一个无知少年,走上革命的道路,成为毛主席缔造的人民军队的一名战士。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向您老人家宣誓:我一定要更加刻苦地攻读您的著作,努力改造世界观,沿着您指引的革命道路,永远走下去,直到生命最后的一息。
  我终生难忘: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把我从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毒害上解放出来,使我重新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来。拿起笔作刀枪,向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猛烈开火。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向您老人家宣誓:我一定牢记您老人家关于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的教导,坚决捍卫和发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誓与翻文化大革命的案、算文化大革命的账的安内资产阶级斗争到底!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正是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切关怀下,我们编写《林彪与孔孟之道》等材料,撰写批林批孔、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战斗文章。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向您老人家宣誓:不管今后征途上有多少艰难曲折,有多少险风恶浪,我一定要继承您老人家的遗志,把您开创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为共产主义事业的实现奋斗终生!(原载《新北大》1976年9月16日)

  当时我崇拜毛泽东,认为他是当代最伟大的人物,尽管“文革”初期,我受到冲击,遭到批斗,但是,随着运动的发展,我的思想逐步被其征服,完全接受了他的理论。我认为毛泽东知识渊博,文史哲造诣深,对中国革命有巨大贡献,对世界亦有广泛影响。他的逝世,犹如巨星殒落,令我悲痛不已。那篇悼文充分表达了我当时的思想和心情。

  对《光明日报》的约稿,我却兴趣不大,因为此时我正准备赴波兰工作,整天在学习英语,念“九百句”。现在,李家宽既然找到头上,那就写吧。我便将此事告知两位组员何芳川和陈先达,他们也是持“要写就写吧”的态度,不甚重视。不久,《光明日报》副总编辑孙关龙应约来到“梁效”驻地北招待所,与李家宽和我们小组的同志一起讨论文章的主题。孙一开头说:“按既定方针办是毛主席晚年的一项重要指示,因为一九七六年九月十六日《人民日报》社论将这句话用粗体字刊出。”我对此也深信不疑,早在八月份,我已从《人民日报》一位朋友那里得知华国锋在全国计划工作会议上传达了毛主席的两点指示:“国内问题要注意”和“按既定方针办”。

  一九七六年九月二十日上午九时,汪波清、孙关龙在《光明日报》社对范达人、陈先达、何芳川等人谈了对该文的要求。孙关龙说,我们理论部几个同志研究了一下,这篇文章不对毛主席这一指示作解释,而要歌颂“按既定方针办”这六个字的伟大意义,这六个字,字字千金,要歌颂毛主席的丰功伟绩。接着,孙关龙对文章的路子、内容提出了比较详细的提纲:首先谈谈“按既定方针办”的伟大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不仅管我们这一代、下一代,还要管世世代代。违背这一点,党就变修,国就变色。然后谈谈为什么必须“按既定方针办”。回顾党的历史和国际共运史的经验教训。毛主席已经为我们制定了一整套方针,歌颂主席思想的伟大发展。违背就失败,遵循则胜利。在社会主义时期,就是按党的基本路线办。再谈谈怎样“按既定方针办”。一是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二是加强党的领导,坚定地团结在党中央周围。当前,在国内要批邓,在国际要坚持反对苏美两霸。最后要强调,不斗争就不能进步,要树立必胜的信念。汪波清补充说,最有说服力的是毛主席领导下取得的成果,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遗产。蓝图已绘好,问题是坚持“按既定方针办”,而不是另想一套。过去的历史证明了这一点,以后还是这样,要鼓舞必胜的信念。孙关龙还谈到国际共运史的经验不太好写,马恩逝世后,列宁坚持马克思主义,取得了革命胜利。斯大林逝世后,出了赫鲁晓夫。汪波清说毛泽东思想现在深入人心,马恩那时两个人,现在八亿人民掌握了马克思主义。

  在讨论结束前,汪波清把师海云找来,请他念了一遍华国锋在计划工作会议上的讲话记录,其中传达了毛主席“按既定方针办”的指示孙关龙和汪波清还给我们看了新华社内参关于对“按既定方针办”的反应。

  文章大意明确后,我对何芳川说:“你先起草,然后我们大家修改。”那时我只想尽快赴波,已经心不在焉。何说:“行,我起草”,并说:“这不是什么大块文章,几千字就行了。”初稿完成后,由我执笔修改,我未作大的改动,只作了一点非实质性的文字润色。这篇文章便于九月二十四日左右定稿。经李家宽等人同意后送《光明日报》。九月三十日下午,迟群电话告李家宽:“我太忙,没时间,那四篇稿子(包括〈永远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针办〉一文)不看了。你们看了,可以发。”同日,《光明日报》排出清样,让我们再审一遍。清样复审后立即退了回去。十月四日,《光明日报》在头版头条显著位置予以发表。该文的标题是我起的。这篇文章的写作经过就是如此,并非江青或迟群、谢静宜授意。

  粉碎“四人帮”后,工作组责令我们写作组交代“四人帮”是如何授意写作此文的。中共中央文件、中央报刊文章把这篇文章定性为“篡党夺权的动员令”、“矛头指向华国锋主席”等等,真是令我啼笑皆非。后来,上面还要《光明日报》总编辑莫艾和他的副手孙关龙交代与“四人帮”的关系。此事审查了多年,也没查出“四人帮”与这篇文章有何直接关系。

  当时,对我们施加压力最大的莫过于英明领袖华国锋主席。这位集党、政、军权于一身的最高领导人一口咬定我们这篇文章的矛头是针对他的。这就立即将我们置于反党反革命的绝境。

  据我所知,华国锋,山西人,一九二一年生,一九三八年参加抗日游击队。一九四零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四六年担任中共交城县委书记。之后不久担任中共阳曲县委书记兼县武装大队政委。“交城的山,交城的水,交城出了个华政委”-歌便由此而来。一九五二年华任湖南湘潭县委书记,不久升为中共湘潭地委副书记兼湘潭专员,一九五四年起为湘潭地委书记。一九五五年,华国锋写了〈克服右倾思想,积极迎接农业合作化运动高潮的到来〉、〈充分研究农村各阶层的动态〉和〈在合作化运动中必须坚决依靠贫农〉三篇文章,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一九五五年十月,毛泽东特邀华国锋列席中共七届六中全会扩大会议并介绍湘潭地区合作化运动的经验。不久,华升任中共湖南省委统战部长。一九五五年夏,华国锋妥善地安排了毛泽东阔别三十二载的湘潭之行。一九五九年毛泽东亲自提名华任中共湖南省委书记处书记。一九六三年十月,华写了〈关于参观广东农业生产情况的报告〉,毛泽东颇为欣赏,批示全党克服骄傲自满、固步自封、夜郎自大的错谍思想。一九六八年四月,华出任湖南省革委会副主任。一九六九年中共九大上,他当选为中央委员,成为湖南省委第一书记。林彪事件后,华到中央任公安部长。一九七三年中共十大上,他当选政治局委员。一九七六年二月三日,中共中央通知,经伟大领袖毛主席提议,中央政治局一致通过,由华国锋任国务院代总理,主持中央日常工作。“五·四天安门事件”后,华国锋成为党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显然成了毛主席的接班人。毛泽东逝世后,华身兼中共中央主席、中共中央军委主席和国务院总理三项要职,权力如此集中,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上是无先例的。毛泽东曾多次夸奖华国锋,说他是个老实人,不蠢。当时,我基于对毛主席的信任和尊敬,同样也信任和尊敬华国锋,拥护他出任上述要职,丝毫没有反华之心。甚至在修改〈永远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针办〉一文时,我还按照华国锋所致悼词的提法,作了变动,如第四段“亲自领导了秋收起义,建立了第一支工农红军”。在文章的第十二段,我加了一句:“并在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暴风雨中考察和锻练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在通稿时,我举例说:“譬如华国锋同志就是久经考验的,是毛主席亲自选定的。”我拥护他还唯恐不及,又怎能去反对他呢。然而,外表敦厚的华国锋却武断定性,置我等于死地。

  华国锋在这件事上,还玩了一次文字游戏。“按既定方针办”追根溯源,最早是由他向下传达的,那是在一九七六年八月份召开的全国计划工作会议上。他的讲话后刊载在新华社《内参》上。九月十六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联合发表社论,用粗体字刊出这句话。华国锋对此并未提出异议。但到九月三十日,乔冠华在联大的报告引用了这句话(据章含之在《我与乔冠华》一书中称,事实上乔在作报告时已根据国内电示删去了这句活,而《人民日赧》发表时没有删去)之后,华国锋则指出:“六个字,错了三个字。不是“按既定方针办”,而是“照过去方针办”。更为可笑的是一些报刊文章硬说“按既定方针办”是修正主义,而“照过去方针办”是马克思主义路线,两者之间是有原则区别的云云。我看不出,想必一切思维正常的人也分辨不出这二者之间有何实质区别。连彭真后来都说,什么按既定方针办、照过去方针办,咬文嚼字,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人们从范硕所写的〈“四人帮”覆灭记〉中,可以看出当时中国政治斗争的端倪。该文称“叶剑英等许多老革命家忧心如焚,正思考和酝酿着除害救国的战略决策”。王震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早在九·一三林彪事件之后,就常在邓小平、陈云之间沟通消息,议论朝政,在此期间,王震还多次到叶剑英家里密谈。一次,王震问叶帅:“为什么他们(指“四人帮”)这样猖狂,把他们弄起来不就解决了吗?“叶剑英不动声色,只是做了一个打哑谜式的手势。他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向上晃了晃,然后把大拇指倒过来,往下按了按。王震一下子征住了。叶剑英向他点了点头。王震想了想,终于领会了这个意思:“毛主席还在世,不宜轻举妄动,要等待时机。”

  一九七六年十月,毛主席已逝世,时机来到,华国锋等人便将十月四日《光明日报》的〈永远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针办〉一文作为粉碎“四人帮”的行动借口。这就是历史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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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标题 : Re: 范达人: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
帖子发表于 : 周日 8月 04, 2024 10:0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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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选载之六)

                ·范达人·

◇ 触景生情说挨斗

  一九七六年十月中旬,正当我们在写揭发、交代材料之际,历史系一些教员和学生,一边喊口号,一边敲着锣,在北大未名湖畔的红二楼下游斗李家宽、王世敏和魏银秋。李家宽的脖颈上挂着“梁效”头子的木牌,王世敏则挂有“江青的女状元”字样的牌子。魏银秋因为来自八三四一部队,因此,胸前牌子上写的是“通天人物”。我在窗前看到楼下此情此景,不禁使我想起十多年前“文革”初期的一幕幕闹剧。

  那是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五日,北大哲学系聂元梓等七人,在大饭厅西墙上贴出一张题为〈宋硕、陆平、彭佩云在文化大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的大字报,指责北京大学党委和北京市委搞修正主义。中央连夜派中共中央华北局李雪峰、国务院外办张彦等人到北大处理此事。他们批评聂元梓等人违反了中央的规定,指出北大有几十个国家的留学生,搞运动务必要慎重,一定要注意内外有别,强调党有党纪,国有国法。当时,我们在北京昌平县太平庄北大分校搞教改试点即如何将大学办到农村去,与农民相结合。我听到中央指示后,于五月二十六日,在太平庄历史系驻地贴出一张大字报,批评聂元梓等人的做法。陆廷恩和张元杰也在我的大字报上签了名。不料,六月一日晚,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突然全文广播了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并配有评论员文章,称赞它为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六月三日,历史系在北大第一体育馆召开全体师生大会,开始揪斗系里的大、小“黑帮”。会上,首先揪出的是党总支书记徐华民,接着是党总支委员吴代封、范达人、周一良、团总支书记赵德教和一些班主任及学生党团干部。吴代封可能没有思想准备,在自报家门时竟说:“我叫徐华民,”惹得下边群众哄堂大笑。揪到周一良时,群众中间出现了分歧。他的研究生沉仁安、叶昌纲等认为周一良是一位很好的老教授,对青年热忱,不同意揪斗他,另一部分人则坚持要揪斗。经过一番争论,周一良先生还是未能幸免。但是,他拒不低头,认为自己一直忠心耿耿地听党的话,没有什么错误。在揪到我时,要我交代与彭佩云的关系。因为,我在怀柔搞“四清”时,中途,历史系将我调回负责学术批判。当时任北大党委副书记的彭佩云正在历史系蹲点。一些人便以为我与彭佩云有特殊关系。其实,我仅与她谈过几次话,一次,她向我问起一个人们认为是资产阶级小姐的女生的清况,我简单为她辩护了几句。在我说到这些情况时,这位女生正在现场,她闻声跳将起来,怒气冲冲地吼斥我。

  一九六六年六月十七日夜晚,北大历史系一些学生突然涌入我的宿舍,把我揪到三十八楼台阶上,往脸上抹墨,朝头上扣纸蒌,声嘶力竭地批斗我。当时罗织的罪名有:修正主义的苗子、国际饭店会议打手、反对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反动官僚子弟等等。六月十八日,北大各系揪出更多的“牛鬼蛇神”,不少教授、讲师、助教和党团干部遭到游斗,整整一天,北大校园内惨不忍睹。这就是有名的北大“六·一八”事件。我虽在六月十七日夜被揪出,但也划入“六·一八”事件一类。后来,这次事件的性质翻来覆去,时而是革命的,时而又是反革命的。

  又有一次,一些学生将历史系二十来个“黑帮”揪到系所在地二院批斗,其中一个学生给我剃了个“阴阳头”,即在头的中部剃出一个平道,这样两边头发依然乌黑茂密,非常难看。当然,这在美国可能是一种时尚发型。可是,在当时的中国却是一种污辱人格的行为。后来,造反派还强制我们这些“牛鬼蛇砷”劳动,在烈日暴晒之下拔草。那时,全国千千万万来京串联的红卫兵首先要到北大看大字报,“取经”,然后,将我们这些“另类”斗争一番。不明真相的红卫兵常常对我这个“修正主义苗子”很有兴趣,因此,我就常遭批斗,有时还要挨拳打脚踢。一次出现险情,红卫兵令我站在高墙沿上接受批斗,此刻如有人稍稍一推,我便会摔得身残致废。

  “文革”初期,北大批斗名目繁多。由于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是五月二十五日贴出的,因此,以后每月二十五日都要举行庆祝活动,所谓庆祝,就是把我们这些“牛鬼蛇神”再拉上台批斗一番。一次,我和郝斌知道又要批斗,便耍了个花招,借口要去印刷厂印毛主席的一些未发表的著作,溜了出来,躲进途中一家小饭馆,磨蹭了几小时,逃避了那场批斗。事后听说,批斗者当时找不到我,便让彭佩云代劳,举着“黑帮分子范达人”的牌子。

  鉴于我有上述经历,因此,当时的心情并不紧张。这一天似乎还讲政策,并未把我揪出来,尽管我在“梁效”的位置比较突出,罪名不谓不大。

  可是,好景不长,过了两天,突然有一帮北大理科的学生和年轻教员冲进我的房间,其中一位瘦瘦的年轻人是地球物理系的教员,此人我有点面熟,但不知其尊姓大名。就是这位教师向我吼道:“范达人,你出来!”这样,在经历了十年的风风雨雨之后,我再次被人揪斗。十几个人把我押到北大三角地附近,然后令我站在一张凳子上。他们高呼口号:“范达人,必须老实交代!”要我交代怎样反对华国锋主席的,还质问我为什么说华主席是修正主义头子。口号声、质问声夹杂在一起,颇像“文革”初期的阵势。我说我们的文章没有反对华国锋的意思。他们一听更为恼火,厉声训斥:“你现在还不老实交代!”我争辩道,文章中“任何修正主义头子,胆敢篡改毛主席的既定方针,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仅仅是泛泛而论,并无具体所指。那位青年教师大概觉得再这样斗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便让我回去,继续写交代。

  北大历史系揪我回系斗过几次,既有大会,也有小会。有一次,在全系教职员参加的批斗会上,我将〈永远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针办〉一文的约稿、写作、发表过程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此时,李开物突然冲上台来,看他那股劲头,似乎要对我动武。他说我不老实,没有低头认罪。当即台下有人喊道:“李开物,不要这样!”将他挡了回去。这位李开物何许人也?他是历史系一位年近花甲的教员,曾因骗婚丑闻闹得满城风雨,弄得声名狼藉,受过批判。粉碎“四人帮”后,他改名李革命。这次他大概想通过批斗我捞一点政治资本吧。

  又有一次,一部分教职工把我拉到一个中型会上批斗,还是要我交代罪行。一位党支部委员问我在查封“梁效”后,对华主席粉碎“四人帮”这一决策是怎么想的。显然,其目的在于套出我的活思想,借机整我。我识破了他的企图,立即答道:“我是拥护的。”听后,他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

  再有一次,我所在的单位世界史研究室对我进行批斗。一进研究室,我看到满屋子的人均已落座,自己也找了个位置坐下。一位副教授见此甚为不满地嚷道:“拉你来交代,你得站在那儿,怎能若无其事地坐着,一点没有认罪的样子。”会上,大家提了很多问题,我均一一如实作答。当时,会场上攻得最凶的,要数一位讲师。他说:“范达人,你要交代两张图。一张是形势图,就是你头脑里怎样颠倒敌我,怎样把周总理和华主席当作敌人进行攻击的;另一张是升官图,你是怎样想当大官的。你不交代这二张图,我们就不答应。”我原以为此人较为正直,殊不知,并非如此。

  另外,还有一位助教在这次批斗会上对我一路穷追不舍,在会场上充分发挥了主导作用。此人与我有宿怨。我们早在一九六五年国际饭店会议期间就有矛盾。一九六四年“四清”运动开始后,以中宣部一位副部长为首的工作组进驻北大,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即清思想、清政治、清队伍、清经济的“四清”运动“四清”工作组进驻北大后,就把北大校、系二级领导当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进行斗争。我们历史系受到批判的是副系主任许师谦,说他是阶级异己分子,因为家有房产。许本人于一九三八年赴延安参加革命,后又去西南联大攻读并继续从事革命工作,曾任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云南某县县长等职。对于斗争许,我心有抵触,认为许在工作上、思想上虽有缺点,但不是敌人,不应像对待敌人那样斗争他。因此,在会上我基本默不作声,即便发言也力求实事求是。因而工作组对我不满,视为消极分子。-九六五年初,中央开会专门研究了北大问题。毛泽东指出,陆平是好人犯错误。邓小平、彭真等人均对北大作了实事求是的评价,这样,北大这个案便翻了过来。以聂元梓为代表的北大社教运动积极分子失利。形势变化后,北大一部分干部在国际饭店开了一个会,旨在统一思想,统一认识。我也参加了那次会议,为历史系小组会议作记录。上面提到的那位与我有积怨的人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他是“四清”运动中的积极分子。在会上我批评了一些人的偏激言行,使在场的积极分子大为不满。我那顶“国际饭店会议打手”的桂冠由此而得。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我们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深化,他一度成为聂元梓的亲信和历史系造反派头头,而我则是“老保”;后来他成为清查对象,长期被迫劳动,而我却是“梁效”的红人。真是恩恩怨怨何时了。

  在批斗会行将结束时,我作了如下表态:“一、大家批判我是出于义愤,是可以理解的;二、我的确写了许多文章,犯了错误;三、个别人对我抱有成见。”一些与会者听到我的最后一点表态时,大为恼怒,训斥我直到现在还影射攻击他们。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问内,他们仍抓住我那句话不放,大会批,小会斗。

◇ 一张难得的大字报

  集中学习一段时间后,我突然感到写作组内一名成员不敢正视我,好像有意回避我。我估计他可能承受不了来势凶猛的压力。果不其然,过了些天,我们听到了他的交代录音。这位组员与我是北大历史系同级同学,出身书香门第,为人热情,进取心强,能暴露思想,请大家帮助分析。大学毕业后,他将一篇文章的全部槁费作为团费上缴,获得人们称赞。因此,学校召开团代会时,他当选为团委委员。一度,他体弱生病,情绪低落,我便将自身患病经历相告,鼓励他与病魔斗争。“文革”初期,我被打成“修正主义苗子”,遭到揪斗。在历史系多数人反对“解放”我的形势下,他敢于在考古专业两位中年教师高明和吕遵锷的小字报上签名,支持解放我的呼声。七十年代,鉴于他的才华,我举荐他进入“梁效”,后又介绍他入党。在“梁效”受审的特殊处境中,他有上述表现是可以理解的,我谅解了他。数年后,事过境迁,一次我们去颐和园漫步,围绕昆明湖边走边聊,足足走了四、五个小时。谈起审查期间那段往事,彼此都感慨万千。

  后来,清查组的火力,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斗争逐步升级,从此,人身自由受到了限制。原先,除开会学习和写交代材料外,其余时间无人看管。现在则不然,平时我不得随意离开红二楼。我的妻子受到牵连,突然从驻外使馆被调回,清查组不许我去车站接她。寄养在南方亲戚家的儿子返回北京,也不准去接站。后来,清查组寄希望于我的妻子,想通过她做工作,攻克我这个顽固堡垒,此时才准许我回家与亲人见面。可是,过了一段日子,清查组大失所望,认为我并未交代出什么要害问题,而态度甚至比以前更坏。于是,他们便酝酿对我进一步加压升温,采取新措施,即剥夺一切自由,实行隔离审查。当时,我不愿自欺欺人,编造谎言,蒙混过关,求得所谓从宽处理,而是持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一九七七年三月,在全校批斗大会上,北大革委会副主任黄辛白宣布对我和杨克明实行隔离审查。随即,清查组派来两个人进驻我的房间,实行二十四小时的监视。外出打开水,有人跟着;去食堂用餐,有人盯着。不许我与任何人交谈,当然更不准回家。这种生活,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文革”初期,我早已尝过个中滋味,不难适应。唯周末不能回家与家人团聚,确使我难以平静。

  隔离审查一段时间后,我认为该交代的问题均已和盘托出,再也写不出什么新内容,于是,便索性不再考虑此事,自学起英文。当时,身边有两本可供学英文的书:一本是英汉对照本《毛主席语录》,另一本是英汉小辞典。我专心致志地学习起来,清查组未加干涉,因为他们不能剥夺我学习《毛主席语录》的权利,而那本英汉小辞典则是必备的工具书。负责监视我的两人,一位是“二·七”车辆厂的老工人,另一位是工农兵学员。他们看到我学英文,心中尽管不快,但又不好当面发作,我也就不去理会,照学不误。

  后来,有幸为我建立了一个专案组。组内有一位复员军人、哲学系的年轻职员,他对我有时大喊大叫,吼上几声:“你为什么不老实交代?”有时,又嘻皮笑脸地与我开几句玩笑。他一看我自学英文,便也要跟我学习,偶尔,我教他几句。据说为此他受到了批评,被调离专案组。几年之后,我们再见面时,方知恢复高考后,他考上了北京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一见到我,他笑着说:“我们把这账都算在四人帮身上吧!”

  上面感到我这个堡垒难以攻克,特地为我的专案组调进新人,增强兵力。其中一名是解放军军官,一位是白发苍苍的中学校长。还有一位就是北大图书馆系刚毕业的工农兵学员,后来,他长期担任我的专案组长。此人年纪轻轻,学业如何难以评估,但整人术却颇有一套,水平不低。他们软硬兼施不断地审问我,往往无甚收获,因此,恼羞成怒,策划对我实行更为严厉的打击。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系某些人密切配合,内外呼应。魏杞文、刘祖熙、李开物等人特地在“梁效”受审楼内,贴出一墙大字报,洋洋数千言,对我进行全面系统的“揭发和剖析”,绘声绘色地为我画像。这实在是一张十分难得的大字报。我一字不漏地抄了下来,视为宝贵史料,妥加保存。专案组人员在大字报前得意地问我:“有何感想?”我沉默以对,心想还是留待后人评说吧!

  下面就是这张一九七七年一月一日贴出的大字报全文:

▲ 大家都来看看这个伪君子——评“梁效”骨干分子范达人的表演

  “梁效”骨干分子范达人经迟群、谢静宜和外交部王××的同意,正在准备出国,到波兰去当一名中国外交官。然而,历史同他们开了一次玩笑。七六年十月十一日凌晨,“四人帮”的御用工具“梁效”即“北大、清华大批判组”被查封了。人民解放军把三十九名“学士”从他们盘据了三年之久的一座别墅大楼里赶了出来,这个激动人心的场面结束了范达人出国的黄梁美梦。
  可是,在查封“梁效”前三天(十月七日)发生了北大党委书记王连龙向“梁效”头头通风报信的严重事件。这使“梁效”的头头和骨干分子们足足有三天时间订立攻守同盟销毁罪证和进行其他破坏活动,给北大的运动设置了许多障碍。在“四人帮”手下,“梁效”和北大党委几个重点人物的关系,无非是蜘珠和蜘蛛网的关系。去年十月份,王连龙等人可以利用职权,背地搞鬼,为“梁效”的头头和骨干分子“开后门”,现在呢?围剿“四人帮”的战斗已经全面展开,他们只好另想办法了。时至今日,王连龙等人还在装蒜,“梁效”的头头和骨干分子,包括范达人,还在玩弄花招,负隅顽抗。范达人过去紧跟“四人帮”像疯狗一样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攻击敬爱的周总理,攻击以华国锋同志为首的党中央,是江青豢养的一名忠实走卒。今天,他不是认真揭发交代问题,而是想方设法改写自己的脸谱,不厌其烦地表白自己“一贯”“热爱”周总理,“拥护”华主席,对江青“早已不满”,……。解剖一下范达人这个伪君子,可以看到北大某些重点人物今天的动向,对认识这场斗争的复杂性和艰巨性是有帮助的。
  § 演正面角色总是不像
  范达人何许人也?他是去年十月四日《光明日报》那篇反党文章的一个炮制者,是这篇文章的定稿人之一。范达人和党内走资派共裤连裆,充常反面角色,有过历史纪录,这一回故伎重演,一点也不奇怪。由于他的反动立场和善于投靠,在两校大批判组,他当上了党支部委员、写作组组长,为“四人帮”卖命,犯下了许多罪行。两个多月来,专案组的同志和历史系的革命师生对他进行多次教育,他既不揭发问题,又不暴露思想,而且,极力美化自己,企图蒙混过关。但是他扮演正面角色总是不像。范达人的这种表演,在“梁效”头头和骨干分子中有一定代表性。他企图用诡辩来制造一种虚假的“两面”现象:我范达人为“四人帮”篡党夺权效劳,我拥护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按照这种逻辑,我们倒可以提出一个问题,范达人过去是一个两面人物,今天,不是照样可以扮演两面派吗?口头上拥护华主席,骨子里为“四人帮”唱赞歌,这种角色,对范达人不是更为自然吗?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唯物主义者相信实践。范达人究竟是什么角色,先看看他自已的实践吧。范达人本事不大,野心不小,他文墨不精,但是对资产阶级的官场哲学十分精通,对“四人帮”的黑旨意领会最快,贯彻最力。三年来,“梁效”总共发表了一百八十多篇黑文,在范达人的严密部署和督促之下,他这个组竟然炮制了三十多篇,其中以〈永远按既定方针办〉、〈孔丘其人〉、〈读《盐铁论》〉、〈有作为的女政治家武则天〉等文最为反动。此外,范达人在“梁效”还参与了其他许多反党活动。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说明范达人扮演了什么样的政治角色,那就再看一看“四人帮”是怎样对待范达人的吧!由于反党有功,范达人深受“四人帮”赏识,江青带着他窜天津,和他合影留念。在“四人帮”控制北大这些年,范达人依仗迟群,凭空窃取了“四届人大”代表的称号,参加国宴有他,出国访问有他,小汽车出,小汽车进,在“梁效”三年多中,头头李家宽以下,他数第四位,无怪乎“梁效”的头头说范达人“有功”,迟群说,他是“老实人”,所谓“老实”,对主子俯首唯命而已。
  在“四人帮”栽培之下范达人感恩截德,庆幸自己“卷进了斗争的核心”,在他头脑里有两副清晰的图画。范达人很清楚,周总理和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是“四人帮”篡党夺权的巨大障碍,为此,他不惜在许多文章里,含沙射影,恶毒攻击周总理和华主席;而在另一些文章里,无耻吹捧江青,这是范达人脑子里的政治形势图,也是他三年来在“梁效”每天都要喊的“两条路线的斗争”。范达人把自己的命运和“四人帮”捆在一超,为他们篡党夺权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四人帮”的阴谋尚未得逞,他就忘乎所以,要求到波兰去,在驻华沙使馆充当其主子的一名代理人,这是范达人脑子里的升官图。
  实践证明:范达人是“四人帮”手下的一名爪牙,明明是反面小丑,偏偏要表演正面角色,想夹着尾巴滑过这场运动。北大的重点人物,至今还不醍悟者,大体和范达人差不多,以为只要伪装一下,就可以“顶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来另找出路。不过,可以奉告范达人之流,广大群众决不会上这个当,千万双眼睛始终盯着你们,洞若观火。
  § 装“书呆子”自欺欺人
  范达人在“梁效”整整干了三年,组织反党文章,整理中央负责同志的黑材杜,劲头十足,越干越“上路”,每一篇文章都是高喊“开展两条路线斗争”、“要反击复辟逆流”,杀气腾腾,为“四人帮”阴谋大效其劳,他自己也因此获得了“尖刀班”班长的称号。这个尖刀班长,现在变成了置身于阶级斗争之外的“书呆子”,他在“梁效”的所作所为,似乎都和斗争没有关系。这是范达人对抗运动的手法。
  范达人是怎样把自己扮成书呆子的呢?
  手法之一,他用抽象的概念掩盖自己反党反人民的罪行。他胡说什么〈永远按既定方针办〉这篇文章是根据历史上两条路线斗争的一般规律写出来的,不想针对任何人。范达人以为,用“一般规律”就可以欺骗群众,为“四人帮”和他自己推卸罪责,这是办不到的。这篇文章明明说:“走资派还在走,这个‘走’的基本内容……也就是篡改毛主席的既定方针。”为此作者气势汹汹地提出警告:“在八亿人民面前,任何修正主义头子胆敢篡改毛主席的既定方针,是绝然没有好下场的。”如果说,范达人在这里是警告从陈独秀到林彪这些历史上的修正主义头子,岂不是笑语。范达人所谓“一般规律”纯属借口。中央早已指明,“梁效”的文章〈永远按既定方针办〉是“四人帮”的一个大阴谋,范达人参与其事,不是什么“历史上的一般规律”,而是现实的反党活动。
  范达人手法之二是所谓“为历史而写历史”。在四届人大以前的一段时间里,“梁效”为了配合江青的地下“组阁”和王洪文的恶人“告状”。范达人-伙领受“四人帮”的黑旨意,炮制了许多影射攻击、造谣诬陷周总理的文章,其中以〈孔丘其人〉、〈读《盐铁论》〉等文最为恶毒。〈孔丘其人〉一开头就别有用心地说:“今天,彻底揭露孔丘的反动面目,对于识别王明、刘少奇、林彪这一类政治骗子,反击开倒车、搞复辟的逆流,很有意义。”明眼人-看,作者写孔丘,意在识别王明一类政治骗子,而这些政治骗子又都是历史的垃圾,人们早已识别,作者犹恐言不及意,所以特别强调“今天”的“意义”,也就是“反击”什么“逆流”。这哪里是批孔,这是射向无产阶级的毒箭。
  而今范达人挥舞着“为历史而写历史”的破旗,力图为自己辩护,胡说什么“当初就是按历史史实来写,孔丘是什么样就成什么样”!?范达人果真如此吗?如果他尊重历史,真正做到“孔丘是什么样就写成什么样”,那么,孔老二的形象就应该是“四人帮”和他自己的一面镜子,不是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居高楼深皖,或游山玩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得油光满面,肥头大耳,然后到处骂人,进行反革命活动,到处钻营,阴谋篡党夺权,想当大官的时候,“乘桴于海”,想跑到国外去……最后,累累若丧家之狗。范达人之流不敢照照这面历史镜子,而是伪造历史。在〈孔丘其人〉一文中,他们从“四人帮”的反革命需要出发,渲染气氛,捏造情节,把矛头指向敬爱的周总理。孔丘朝见鲁君的时间,史书上有两种记载:一说孔丘当年六十二岁,一说是七十一岁,范达人一伙选择了七十一岁的说法,又捏造了“重病在床”的情节,写了一段包藏祸心的文字,“四人帮”对此特别叫好。〈孔丘其人〉刚出笼,江青就狂叫:“这篇文章写得生龙活现”,姚文元也欣赏之至,立即在《红旗》上发表,流毒国内外,影响极其恶劣。范达人充当“四人帮”的乏走狗,向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狂吠,主子嘉赏的时候,他得意忘形的丑态,难以描画,今天,想摇尾巴逃脱,那也是辨不到的。
  江青成立“梁效”,夸为“我的班子”,其目的就是为搞现实斗争,篡党夺权。正因为“梁效”充当了“四人帮”的得力工具,所以,江青一再叫嚷:“我以有北大、清华而自豪。”资产阶级的野心家决不会用高昂的代价豢养一批“书呆子”去空谈什么“一般规律”,“为历史而写历史”。
  § 漂亮外衣 漏洞百出
  值得注意的是,粉碎“四人帮”的斗争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月,“梁效”的反动面目已昭于天下,至此,范达人不但不认罪,痛改前非,反而给自己编造了一套“思想发展过程”。据说他在“梁效”三年,开始是“受骗上当”,中间对“四人帮”产生“怀疑”,最后是“不愿干,想走”。现在,颇有这样一些人,过去为“四人帮”效劳,兢兢业业,横行霸道,运动一来,他们就显出可怜而无害的样子,和范达人一样,用好听的词句把自已装扮超来。在广大群众真正发动起来,斗争比较尖锐的形势下,这种伪装是维持不了多久的。今天,范达人居然铁着脸皮,硬把自己说成是“正人君子”,甚至比广大群众还高明一着,岂不可笑。看来,进一步解剖范达人这个伪君子,对认识学校某些重点人物是有好处的。
  范达人编造的“思想发展过程”,是一件美丽的外衣,但漏洞百出,而且和他的本性不合。毛主席和鲁迅教导说,从事物的过去看它的现在,也可分析它的将来,这就是我们认识莅达人的基本方法。
  范达人是有野心的。早在六十年代,当他还是大学生的时候,就削尖脑袋往上钻。但因生性懒惰,华而不实,学习成续和能力不好,加上父亲又是国民党的县太爷,范达人没有条件学外语,从俄语系捷语班转到了历史系。到历史系以后,范达人整天围着一个“爱吹不爱批”的领导转来转去,同班同学对他那种卑躬屈膝的丑态,无不嗤之以鼻,但走资派都很欣赏他,称他为“我们的苗子”,定为历史系领导的接班人。从此,范达人和群众更加疏远,和走资派更加亲密,在北京大学社教运动中,充当了走资派反攻倒算的打手。奴才保皇有功,主子赐以“留学”,文化大革命前,范达人是准备出国留学的。谁知文化大革命风暴一来,留学告吹,去年十月的“历史玩笑”,早在十年前已有预演。但范达人并没有接受文化大革命的教训,面对急风暴雨的群众运动,他装模作样,挤出几滴眼戾,其实并没有触及灵魂。事过境迁,他就一头扎进了“四人帮”的怀抱,怀着对文化大革命的怨恨之情,跟着正在走的走资派又干了起来,而且干得更起劲。范达人即使不钻进“梁效”,也一定会在其他形势下走上这条老路。他过去是刘少奇修正主义路线的“苗子”,十年之后,又成了“四人帮”修正主义路线下的“尖子”,这是合乎逻辑的历史发展。
  革命群众在批判会上质问范达人:你“热爱”周总理,为什么阻止别人悼念周总理,而且炮制〈孔丘其人〉这类文章?你“拥护”华主席,为什么又能写出十月四日《光明日报》的那篇文章?你对“四人帮”有怀疑,甚至对江青不满,为什么一贯吹捧江青,炮制〈有作为的女政治家武则天〉为她摇旗呐喊?既然后来想离开“梁效”,为什么越干越起劲到十月四日还炮制〈永远按既定方针办〉?回答这些问题,范达人不是当面撤谎,就是张口结舌,矛盾百出,他那“思想发展过程”纯属虚构。我写了〈孔丘其人〉和〈永远按既定方针办〉,我就是“热爱”周总理,一贯“拥护”华主席,这就是范达人的逻辑。这说明,范达人这个长期骗人的伪君子今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 剥去画皮 看看真相
  剥开画皮,揭露真相,让大家来看看范达人的本来面目吧!他灵魂深处的东西,是他紧紧追随“四人帮”的真实思想基础。在“四人帮”看来,范达人和张铁生这类人材都是好样的。“四人帮”器重他们,一不是容易“上当受骗”,二不是他有什么本事。看中了他们什么呢?这要分析一下范达人有哪些与众不同的特性,这些特性使他和“四人帮”结合得很好。
  第一,范达人善于装点自己。举例如,范达人外文不通,但在他的文章里能够引用三种不同外文的参考书,其实他一门也不通,转抄过来,装点自己,成为走资派送他出国留学的“根据”之一。去年,范达人要出国,有关部门调查他有何“专门著作”,他居然在登记表上把“史军”写的几篇文章说成是自己的“专著”,其实“史军”是一个集体,前后包括十多个同志,那几篇文章也不过是评论性的文章,根本不是“专著”。弄虚作假,装点自己,招摇撞骗,这原来是“四人帮”的作风,所以,范达人这样做,他的上司一向欣赏。张铁生不是弄虚做假吗?江青说他是“又红又专”,范达人也搞这套,迟群就指定他当“四届人大代表”,何足为怪!
  第二,范达人善于逢迎拉扯。在“梁效”期间,范达人经常要对他周围的人进行调查:“迟群对我的印象怎样?李家宽对我的印象怎样?”他十分明白,“四人帮”对他的印象怎样,他的前途也就会怎样?主子对他的印象怎样?这个问题就成了范达人的一块心病。如果不是积极投靠,何必这样“惶惶如也”?为了给“四人帮”一个“好印象”,范达人当然不会放过机会,表白自己,去年八月,江青窜到“梁效”,范达人趁“合影留念”机会俯首贴耳向江青说:“江青同志,我和李讷是同学。”其实,李讷何曾知道有一个范达人,如此拉拉扯扯,无非要资产阶级野心家对范达人有个“印象”,好为自己的前程开路。就在这个八月,范达人所谓“不愿意干了”的时候,他还无耻吹捧江青,说什么“首长经得起风浪”,使他“很受教育”可见,范达人对“四人帮”不但没有“怀疑”,而且是深信不疑,积极投靠。这是“四人帮”极为赞赏的。
  第三,范达人精于计算。去年九月,范达人的确要离开“梁效”了。为什么想离开?要和“四人帮”一刀两断吗?要去参加劳动、改造思想吗?否。范达人在北大二十余年,凭着他和某些领导人的不正当关系,二十多年来,他没有下放劳动过一次。他这个“特殊人物”决不会自觉要求到“五七”干校劳动。他要离开“梁效”,是想到波兰去,找一个在他看来更有希望、更安逸的地位去。凡是了解范达人的同志,一见到他,自然而然会想到下面这些话:他“面带三分笑”,“不建言,不批评,不置可否”,而内心呢,他是“腹有良谋”的。总之,表面上不说,肚子里算盘却拨得响,打得精。这次要求出国,就是他精于计算的最好说明。这当然是一个通盘的计算。到波兰当一名外交官,“四人帮”阴谋得逞,他是“功臣”;“四人帮”一时不能得逞,他是“人民代表”。当然,范达人绝没有想到“四人帮”会彻底完蛋,他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迟群为什么会允许“梁效”的一员干将出国,这可以用迟群自己的语来回答。两年前(七四年十二月),迟群曾经对“梁效”的一些成员说,“四人帮”要从这里(指“梁效”)“锻练出一支队伍来”。经过这两年,在迟群看来,范达人已经是“四人帮”体系中的一个坚定成员,可以“独当一面”了。所以,他不但同意范达人离开“梁效”出国,而且,还为他出国施加了影响,花了力气。范达人把自己“要离开”,说成是对“四人帮”的“不满”,恬不知耻!无论从政治上、业务上、能力上,范达人都不合出国条件,而外交部王明修居然同意,此中有何奥妙,值得研究。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范达人善于领会主子意图,拼命贯彻主子的意图。为“四人帮”大造反革命舆论,不遗余力。这是“四人帮”欣赏他的最根本之点。一九七四年八月出笼的〈有作为的女政治家武则天〉一文,集中反映了范达人这方面的特性。梦想当皇帝的江青在“梁效”面前多次自比武则天,吹捧武则天。七四年六月十四,江青和“梁效”骨干分子座谈,大叫大嚷“武则天得人心”,“为什么女的不能当皇帝”,同年六月十八日到二十二日,江青带着“梁效”骨干分子上天津,她叫嚷:“我在政治局是单干户,政权男人一把抓”,“女同志可以当领导吗!历史上就有个武则天”。有-次江青更为露骨地说:“我能力比不上武则天,但我的阶级比武则天先进。“这几次谈话,范达人都在场,都洗耳恭听。用他自己的话说:“首长(江青)的每一个指示,我都要塞到文章里去。”江青关于武则天的谈活,他听在耳里,记在心头,回京以后不久,由他亲笔起稿的〈有作为的女政治家武则天〉就出笼了,范达人在文章中无耻吹捧“明王、圣后”,“法家女皇”,鼓吹女人当皇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是为江青登基座殿大造反革命舆论。可见,范达人对其主子的意图领会得快,执行坚决。正因为如此,他成为“四人帮”和迟群、谢静宜十分器重的人物。尽管范达人知识浅簿,虚有其表,但这无关大局,重要的是领会黑旨意,贯彻黑旨意。他常常对他的下属成员施加压力,板着面孔说:“我们在这里不能吃干饭”,摆出一副二掌柜的架势,催逼他的组员不分日夜炮制上面指示下来的反党文章。这些文章写出以后,经范达人修改,画龙点睛,审查定稿,然后由他拿去讨好领赏,这哪里“上当受骗”、“不愿意干”!
  从范达人与众不同的特性可以看出,他为“四人帮”效劳是自觉的。范达人无耻吹捧江青,必然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反对周总理,反对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这是事实,也是阶级斗争的逻辑,是他一贯立场所表现的两个方面。范达人为自己编造的“思想发展过程”丝毫掩盖不了他那丑恶的灵魂。
  今天,我们将范达人这个伪君子当众予以揭穿,一是警告范达人自己,不要再伪装下去,自欺欺人,唯有老实交待,低头认罪,才是出路。同时,也为了擦亮眼睛,以便把粉碎“四人帮”的斗争进行到底!(大字报全文完)

  “梁效”当红时,不少人对我们竭尽攀附、吹捧之能事,粉碎“四人帮”后,“梁效”一夜之间成了反革命,于是,一些人将我们视为“牛鬼蛇神”,避之唯恐不及,赶紧与我们划清界线;恶劣一点的则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梁效”成员的家属均程度不同地受到株连,有的配偶被发配边疆,有的长期赋闲,有的子女的升学和婚恋受到影响。不过,也不乏信任、理解、同博和关心我们的人。在这方面,我自己就深有体会。

  首先,要说说我的亲人。在受隔离审查期间,有一天,我的妻子和儿子拎着一些食品和水果到北大来探视。按专案组规定,我们是不能见面的。他们进红二楼后便到处寻找专案组人员。不意我们在走廊相遇,相互笑笑,他们随手把东西交给了我。此刻,专案组人员突然出现,厉声责问我妻:“你为什么要与他见面?为什么不把东西交给我们?”其实我们仅仅打了个照面,未曾说上一句话。不过,勿庸讳言,即使这种无言的会见,对我所起的作用也是难以估量的,它使我得到莫大的慰藉。当时,食欲不振,家中带来的姜芽菜味美可口,十分开胃。每当我吃到它时,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惜,未等消受完,我就被押解入狱了。

  在朋友之中,孙立孝堪称患难知己。他是我在浙江绍兴蕺山中学的同级同学,是我中学时代三个好友之一。当时,我们四人在班上年龄较小,功课较好,均获得过奖学金。我们曾于一九四八年合影留念,照片上题着“精诚友恭”四个字,彼此情同手足。一九五五年,我从部队复员回到绍兴,那时,双亲均已病故,我无家可归。此时,好友孙立孝伸出了热情之手,邀我住到他家。立孝之父、我中学的美术老师孙效谨和师母鲁吉仙为此专门租了一套较大的房子,为我安排了一个单间,供学习和休息用,准备高考。平时,家中只有师母和我两人。她是街道缝纫厂厂长,为人热情,心地善良,虽有四子,但视我仍如同己出,鉴于我当时身体比较虚弱,她对我特别关照,经常采购一些价廉物美的食品,精心烹调,使我增强体力,早日康复。由于立孝与我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使他受到牵连,几乎被打成“四人帮”在该地区的代理人。他顶住压力,始终未作不符实情的揭发、交代。

  还有两人令我难忘,他们就是我的学生、北大历史系毕业的工农兵学员岳升及妻子。他原为北京南口二·七车辆厂工人。其妻刘桂兰是北京一鞋带厂工人。他们夫妇两人在我受隔离审查以至后来关进大牢监护审查期间,经常到我家看望家属。当时,由于我的问题,门可罗雀,可是,他们却仍然一如既往,无所畏惧。为什么他们能做到这一点呢?主要是基于长期的接触和了解,他们对我这个人有一个基本的评估。岳升在北大上学期间,他父亲患中风偏瘫症,由于我会针炙,几乎每星期日,都去他家为其父治病,分文不取,这样无偿的服务持续了一年多之久。因此,我们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岳升的妻子刘桂兰就此事特地致函北大历史系,表扬我的行为,北大历史系将此信抄成大字报,张贴在外,以示表彰。

  再有,一些邻居重情义、不势利的情操也使我感动之至。听说,一位邻居的女儿在家中谈论到我时,大声嚷道:“范叔叔不是坏人!”这是一句极为普通的评语,但在我已被打入“另册”的情况下,敢于坚持这种看法,实在是难能可贵。

  即使在专案组内也有通情达理的人。在我受隔离审查期间,一位专案人员不畏风险主动向我表示:“今天我值班,你可以回家看看。”我心领了他的好意,而不愿给他添麻烦,没有乘机回家。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真是人间仍有温情在。

◇ 从严发落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北京大学在首都体育馆召开全校揭批“四人帮”及其篡党夺权急先锋“梁效”罪行大会。参加这个大会的除北大师生员工外,还有国务院机关、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市和兄弟院校等三十二个单位的代表。整个体育馆座无虚席,少说也在万人以上。首都体育馆的主要设计者和建筑师是周一良教授的九弟周治良,因此,周先生在其自传中戏称其弟为兄建造了“耻辱柱”与“审判台”。

  中午,“梁效”全体成员被拉到北大图书馆前的广场上,然后,大会组织者下令,从中挑出十五名左右“梁效”骨干,等候批斗。鄙人荣占首席,第二名是钟哲民,后边如何排列,难道其详,因为禁止我们东张西望。乐黛云在其自传中说,发现她的丈夫汤一介站在第四位上。这十五名骨干基本上是“梁效”组长以上成员,外加我们写作小组的两名成员何芳川和陈先达。进入会场后,我们十五名“梁效”骨干低着头,排成一字形站在体育馆中央示众。据说,台上还站着迟群、谢静宜、王连龙、魏银秋、郭宗林、李家宽、宋柏年、王世敏。

  这次大会的重点,实际上是对我——“梁效”骨干分子,进行批斗,作为从严发落的典型,玩弄杀鸡儆猴术。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新北大》校刊报导:“×××同志严厉批判了范达人卖身投靠‘四人帮’,炮制大量反党黑文,矛头直接指向我们敬爱的周总理、英明领袖华主席和邓副主席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罪恶行径,并鉴于范达人态度恶劣,拒不认罪的实际情况,强烈要求从严处理。这一要求得到了全校师生员工的坚决支持。”

  随后,党委副书记韦明代表校党委宣布决定:“范达人在隔离审查期间,坚持反动立场,拒不老实交代反党阴谋活动,经北京市委批准,决定范达人由公安机关监护审查。”

  此次大会还宣布对一名“梁效”成员从宽处理。他就是林庚教授。林先生是著名的研究古典文学的老教授,到“梁效”没有几天,专做诗词注释,没有任何问题,将他作为从宽对象,实在是荒唐可笑。

  这样,这次万人大会,又称之为体现党的政策的宽严大会。

  宽严决定宣布后,立即出来两名制服毕挺、神情严肃的警察,一左-右站在我的身旁。我慢慢地向外走,警察不耐烦地催促着:“快走,快走。”此刻,会场上“打倒范达人!”“打倒范达人!”的口号此起彼落,在大厅中久久回荡。就这样,我在万人大会上,在全校师生员工面前,在许多学校和各界代表面前,由公安人员押解出会场。

  这次宽严大会,以对我从严发落,显示北大揭批“四人帮”取得了重大胜利,同时,也标志北大揭批“四人帮”运动告一段落。将我严惩之后,大家就欢欢喜喜回家除旧迎新过年去了。

  可是,我的家属对上述这一切却一无所知。一九七八年初,我的妻子到北大来探望时,听到的是我已受到从严处理的消息。她询问我的下落,专案组人员拒不作答。

  尽管“文革”初期,我多次挨批挨斗,但那是群众的自发行为,而今的万人批斗和从严处理却是组织的正式决定,且声势之大远远超过以往,对我的压力则可想而知。不过,我并不紧张,因为事前已有不少预兆,我已料到厄运即将来临。一位专案组人员曾警告我:“你若坚持不承认反对周总理和华主席,那么,对你的审查将要升级,到那时你后悔莫及。”我隐约地感到他们可能要把我关押起来,如同对待宋柏年那样。接着,负责其他专案的一位工农兵学员悄悄地向我表示:“你有什么事情要对家里人说吗?我可代为转告。”他还透露,可能会对我采取某种措施。这位学员在我处于逆境的情况下,不畏风险,对我表示同情,使我深受感动。他的好意,至今我铭记在心。此外,还有一个信号:每日晨,我围绕未名湖跑步,以活动筋骨。一天,我跑步时,碰到了历史系的一位教员。他惊奇地问:“你现在还跑步啊?“从他的语气中透露出我将大难临头。

  虽然我已明白清查者的意图,但我仍然不愿仿效他人,胡编乱造,苟且偷生,只想实事求是,实话实说。由于不肯违背良心,我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丧失自由达一年零十九天。

  我出狱后,在首都体育馆举行的万人批斗大会上,对我进行系统揭发和批斗的×××当面向我表示歉意。据说,当时北大党委要历史系出一人在大会上发言,互相推来推去,最后找到了他。这位大会发言人到专案组看了我的材料,认为现在材料不过硬,不足以说明我问题的性质,而党委领导却鼓动他:“这事由党委负责,你就这样发言吧!”

  说到当时的北大党委,这里我只想顺便谈谈一位副书记。因为其他党委成员的情况,我不甚了了。他原是中央团校负责人,后调任北大革委会副主任兼“六五三”分校校长,粉碎“四人帮”后,负责清查“梁效”。在清查中,他极力按照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定下的基调,向我们施加压力,令我们老实交代。一次在俄文楼召开的对“梁效”成员训话会上,他厉声吼道:“范达人,你那篇文章(指〈永远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针办〉)如果贴到天安门广场去,你就是反革命,你就会被抓起来!”后来又在一次会上,他指责我们歪曲历史,说什么“史书上明明记载拥护武则天的人只有八千,你们为什么要写六万人?”当时,我心想是你把史实记错了。对他的训斥,我均沉默以对。

  一九七九年,我出狱后,曾为我问题的性质一事找过他,一进客厅,见他正在阅读《资治通鉴》。他看到我,显得非常热情,说了一番颇为通博达理的话。他说,你们这些人都是有才能的,是北大的精华,进入“梁效”是由当时的组织上调去的,不要背包袱,好好工作,努力发挥作用。若干年后,他已到中央某一单位任职,一次游览长城时,与北大社会学系的学生不期相遇,当得知其中有我的儿子时,态度十分亲切。这位副书记对“梁效”成员的态度,何以有如此巨大的变化,至今我也弄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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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标题 : Re: 范达人: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
帖子发表于 : 周日 8月 04, 2024 10:1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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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选载之七)

                ·范达人·


◇ 铁窗风光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傍晚,夜色已降临,我在公安人员押解下,走出首都体育馆,上了一辆囚车,坐到长凳上。此时,车内已有一人等着我,他就是我的专案组长。由于好奇心驱使,我抬头向车窗外张望,公安人员厉声喝道:“你不要看,坐下去,坐下去。”我被迫坐在车内地上。约半小时后,囚车在一座旧式建筑物前停了下来。大门传达室值班人员首先收缴了我的手表、钥匙、人民币和粮票等随身物品,然后,由一名牢卒领着我往里走。他打开一扇又一扇铁门,阴气迫人,令人毛骨悚然。后来进入一个过道,牢卒令我站住等候,他去询问值班人员,究竟将我关在哪个号子。此时,一名剃着光头的犯人把我招呼到他的小号子前,我问他,这是什么地方。“半步桥监狱,北京市公安局拘留所。”他低声地回答。我不由地噢了一声,弄清了自己现在到了何处。这儿对我并不陌生,五十年代,我上大学时,学校曾组织我们来此参观过,但是,怎么也没有料到二十多年后,我自己竟会在此充当阶下囚。半步桥监狱位于北京城西南方位,与陶然亭公园相距不远。这是一座K字形状的建筑,人们称它为“K字楼”。据说按国际上有关规定,战争期间,交战双方均不得轰炸对方符号形的建筑物。

  过了一会儿,牢卒又带我往里走,一直向前,然后带进一间小牢房。这个小号子约有九平方米。由木板钉成的大统铺几乎占去五平方米,其余的地方,放着一张小木桌和一个上面覆盖着一块肮脏白布的马桶。牢窗既小又高,牢门中央有个监视小孔,牢门上方悬着一盏明灯,牢卒可以不时地窥视牢房内的动静。

  由于我从首都体育馆批斗会场直接被押解而来,随身仅穿了一套棉衣裤,既无洗漱用具,更没有被褥铺盖。大约晚八时左右,牢门打开了,牢卒给我扔进来两床棉被,白被里,黑被面,全新,从未用过。不过,黑被面上印着两个醒目的白字:囚被,特别刺眼,使人不寒而栗。难道我真的成了囚吗?同号的两个犯人与我的心清截然不同,他们一看见新被,立刻惊呼:“这是两床新被,一铺-盖,真好!”这一夜,我虽然铺盖着新被,但是转辗反侧,彻夜未眠。门口那盏灯光一直照射着我的双眼。按狱规,犯人睡觉时,头要靠近门,这样便于牢卒监视。当灯光直射双眼时,即便躺在舒适的卧榻上也难以入睡,何况如今我又是入狱后的第一夜。此刻,我左右两侧的犯人均已进入梦乡,他们大概早已习以为常。次日傍晚,监狱队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原来是专案组倒挺关心我的,把我的衣服、被褥、洗漱用具等一并送来了。我把这些东西拿回牢房,然后把两条囚被还给了狱方。我不再盖那条随时提醒我身份和处境、深深刺痛我的囚被,心里稍稍好受些,第二夜,才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囚犯平时在小号子里解手,每日仅早晚两次放茅,而且每间牢房只准停留五分钟,时间一到,铃声响起,犯人就得立即返回牢房。可是,要在五分钟内解完大便确非易事,如果未能办完这椿“公务”,那么就要回到小号子里完成。小小牢房里,本已空气污浊,若再有人“办公”,散发浓烈臭味,则会招来同牢犯人的谴责,使自己处于一种狼狈境地。因此,几乎每个犯人都学会了在五分钟内迅速解完大便的特技,大便前先运好气,一到厕所,便能立即顺利地了事。可是,这项技能并非一日之功。

  按理,监狱应每天给犯人放一次风,使他们能在空场上转转,吸收一点新鲜空气,活动一下筋骨,以确保犯人的健康。可是,我在半步桥拘留所呆了一年零十九天,放风的次数,累计起来不到十次。有时一连数月不放风,根本无视犯人死活。所以,一旦有放风的机会,犯人们均视为恩典,兴高采烈,争先恐后拥向风场。风场四周高墙林立,中间有块空地。这里之所以受到欢迎,是因为犯人们可以得到外界很不稀罕、而狱中最为缺少的两件无价之宝——新鲜空气和阳光。放风,一般只有二十分钟,时间一到,犯人就得返回牢房。在牢房内,我有时能看到一些犯人在干泥瓦活或搬运东西,尽管他们干的是繁重体力劳动,但仍令我羡慕不已。因为他们可以在温暖的阳光中自由地呼吸,比起我们三个人挤在一个斗室中,整天直挺挺地端坐着,胜过百倍。

  在我的小号子里,有一套《毛泽东选集》和一份《人民日报》,这些是我唯一的精神食粮。每日我只能在上午九点至十点这段时间内读报和看《毛选》因为,只有此时我才能借助牢房窗口透进来的光线,看清报上的小字,其余时间光度不够,无法阅读。我就靠每天这一小时,从报上的字里行间,了解社会上的动向。一次,我看到《人民日报》摘要转载了《历史研究》一篇文章,十分气愤。它歪曲事实,无端攻击一位老教授的史学论文旨在为篡党夺权效劳。他的文风与革命大批判的文章如出一辙,可见这位作者也是“文革”文风的受害者。

  初进监狱那晚,正当我与左右两个犯人默默地呆坐着时,从门窗口塞进来两个窝窝头和几片咸菜,这就是我的晚餐。如何吃得下去呢?此刻,即使摆在面前的是山珍海味,恐怕也难以下咽,更何况是典型的牢饭呢。我一向注重营养,关心健康,即使在隔离审查期间,也一直选买最好、最可口的饭菜,从不吃窝窝头、咸菜之类的食品。次日晨,牢卒给我送来了早餐:一个馒头、一碗稀饭和一个鸭蛋,这与同牢两人的窝窝头、咸菜大不相同。据说,专案组考虑到我的饭量大,吃得多,为照顾我,改为病号饭,每月十八元的标准。所谓病号饭,即主食为米饭、馒头,副食中有一点肉。偶而也吃点窝窝头,这可能与专案组为了施压,迫我交代问题有关。病号饭算是我享受的一项特殊待遇。此外,狱户给我一只热水瓶,平时就可喝到开水,用点热水,而其他犯人是没有专用热水瓶的。再有,狱方未给我剃光头,仍然允许保留原先的发型。这些就是我享受的特殊待遇。监狱队长常以此来论证我与犯人不同,属“监护审查”,还算内部矛盾,尚未上升到“敌我矛盾”。然而,事实是我这个还算内部矛盾的监护审查对象却与杀人犯、贪污犯、强奸犯、流氓等刑事犯罪分子同榻而卧,与他们一起坐牢,丧失一切自由。尤为令人气愤的是他们为我拍摄了囚照。一天,监狱队长把我叫到一间空房内,在我的脖颈上挂了个写有范达人三个字的牌子,拍下了一张囚照,作为在此关押的凭证。滑稽可笑的是,此时我还保留着公职和中共党籍,每月妻子到北京大学代我领取工资和交纳党费。这种奇怪的逻辑,实在令人费解。

  在我的小号子里,已有两名犯人关着,其中一人名叫王振华,六十多岁,房山县农民。他是一个会道门头子。“文革”期间,村里两派发生争斗,便拿他来开刀,诬为幕后挑动者,稀里糊涂地把他关进了监狱。实际上,老头与两派斗争亳无关系,他的会道门问题也早已作过结论,后来一直奉公守法。他气功修练达到较高水平,有时给我指点传授,我常向他请教,得益良多。老汉在押已两年有余,学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但每当谈起儿子和儿媳杳无音讯时,他便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过了些日子,我们的小号子里又来了一名犯人。他是个重罪犯,戴着脚镣手铐,一举一动发出刺耳的响声,陡然增加了我们这间牢房的恐怖气氛。我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按照狱规,犯人之间相互是不能询问案情的,但这种规定形同虚设,很难想像,三个犯人同在一间窄小牢房内,整天呆坐在一起,互相不交谈几句。他说,原是个木匠,与人发生口角,进而上升为恶斗,一气之下,举起斧头将对方砍死。这就是说,他是一个杀人犯。后来还听说,他将死者衣袋内的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所以,人们说此号是谋财害命的杀人犯。我与这个杀人犯同睡一牢铺约一个月。后来,我们牢房内又来了一个新犯人。这人年纪很轻,“文革”初期是一名中学生,红卫兵。其父曾留学苏联,其母是俄国人,他具有混血儿的特征,虽然身材不高,但却长着深凹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他洋洋得意地向我讲述他在“文革”中的所作所为,一言以蔽之:他打、砸、抢、奸、杀,无恶不作。这位“小将”在此关押一个月后也走了,据说去服刑了。

  之后,又进来一个流氓头子。此人曾在马戏团工作过,会点武功拳术。他甚至向我炫耀在与人格斗中,如何挖出对方的眼珠。最后进入我这间牢房的是一个贪污犯。其父是北京某郊区县的副县长,本人是做经济工作的,主要罪行是受贿。据说,北京有名饭馆的美味佳肴,他都品尝过。说起五花八门的菜谱时,他犹如一个具有多年经验的烹饪大师。

  以上几名,都是我的同号“狱友”。从这里,人们不难看出,我的“监护审查”究竟意味着什么?

  后来,我发现在这个监狱里还关押着北大其他一些人。原北大革委会第一副主任孙蓬一就在我的隔壁,我听到了他与同牢犯人吵架的声音。星期日,犯人可以洗衣服,洗完之后,一个个牢房按顺序拿出去晾晒。-次,我看到了“文革”期间北京大学的文革主任、大名鼎鼎的聂元梓。此时的她头发花白,行动迟缓,昔日“光采”荡然无存。我从牢房的小孔中,还看见过北京市中学红卫兵的头头李冬民,小伙子剃光了头,时不时与牢卒争吵。看到狱中有这么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懊丧情绪稍稍减缓,我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在狱期间,我还参加过几次“宽严大会”。我们当然不能去现场,而是在各自的牢房内收听实况转播。这种大会对一些所谓表现好的犯人减刑或提前释放;对一些越狱犯人则加重判刑。每次“宽严大会”前,牢卒先训话:“你们坐好了,好好听!”我们就向挺挺地端坐坑沿上,洗耳恭听“宽严大会”的宣判。

  一九七七年底,为什么决定对我从严处理,实行“监护审查”呢?为什么要拿我开刀呢?对这个问题,直到一九七九年一月出狱后,我才慢慢地了解到事清的原委。原来是审查“梁效”一年多,未找到真正过硬的反对周总理、反对华国锋的材料,缺乏足够的证据为“梁效”定案定罪。这时,上面传下话来:北大的问题没揭开,主要是“梁效”的问题没揭开。清查者认为,关键是我们这些“梁效”骨干分子没有如实交代阴谋诡计,因此决定拿我开刀,打破缺口,进一步揭开“梁效”的盖子。在清查者看来,我是一个关键人物,起草过不少文章。在我参与起草的三十四篇文章中,后被定为“扰乱全国”的文章就有多篇。但是,在我的交代中,始终没有令他们满意的内容,因此,他们便决定对我采取严厉措施。据说,当时清查者曾警告“梁效”成员:“你们要以范达人为鉴,考虑考虑,交代不交代问题。”

  我入狱后,他们便集中火力对我进行猛攻。专案组人员几次三番到监狱来,对我软硬兼施,威逼诈诱,无所不用其极,迫我承认反对周总理,反对华国锋。有一次,他们将我拉到公安局的审讯大厅里,我的专案组长等人坐在审判席上,令我坐在犯人的受审席上,搞模拟审判的把戏,制造恐怖气氛,迫我交代。他们还威胁说:“如果你不交代,还要对你采取其他措施。”据我了解,所谓其他措施,无非就是上铐。铐分前铐、背铐、弓铐、脚铐等等,无论哪一种铐,都使人无法睡眠,难以进食,痛苦不堪。

  听说在我进牢房前几小时,临时从其他号子里调来两个犯人,要他们对我加以监视,以防自杀。进入监狱后,我虽然心灰意冷,但尚无轻生念头。其实,在狱中要自尽亦非易事,因为一切利器早已收缴。晚上睡觉前,连犯人戴的近视眼镜和老花镜均要放在牢房门外,以防犯人用玻璃碎片切割血管自寻短见。

  我经常默诵俄国著名诗人普希金的〈致西伯利亚因徒〉: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也不要哭泣!
  在阴郁的日子里,
  须要的是镇静:
  相信吧,那愉快的日子必将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而现在却当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过去。
  而过去了的,
  将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这一满怀深情、富蕴哲理的诗篇,给了我力量、信心和希望。

  在狱中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想到亲人。患难与共的妻子由于我的问题,再次受到株连,使我深为内疚。每当回忆起与儿子范军的一段对话,更使我悲从心来。那时,他刚从南方姨母家返回北京,关切地问道:“爸爸,你什么时候再回来?”我说:“下一阶段可能要隔离审查,恐怕回不来了。”他紧接着又问:“九月十一日是我的生日,你能不能回来?”“不知道。”我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仍抱希望,总想尽量满足孩子这一小小的要求。结果,事与愿违,我失去了一切自由。更惨的是,在坐牢期间,我的妻子每月要到北大领取工资和缴纳党费,由于家居建国门外,与北大相距很远,挤车往返一趟,需要三、四小时之久。一次,她回家较晚,我的儿子就在阳台上遥望着远方,等候妈妈归来。那天很冷,他一连数小时在室外受寒,引发了哮喘,病了一场。

  在押期间,我与亲属、与外界失去任何联系。我的妻子曾问专案人员:“他在哪里?我们要去看看他。”得到的是冷漠无情的回答:“暂时不能看。”这一“暂时”竟是一年零十九天。

  一年多的铁窗生涯,是我一生中一段难忘的经历,它使我清醒,使我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真可谓受益匪浅。

◇ 走出大墙

  约一九七八年秋,我发现《人民日报》不断强调要团结大多数,要落实党的各项政策。专案组人员也不再来逼供。与此同时,经常与我谈话的监狱队长说话口气,也比以往友善些。鉴于上述迹象,我隐隐约约地预感到还有出狱的可能。当时,我首先想到的是,万一有一天放我出去,我那些东西怎么拿呢?于是,我将自己一条军绿色棉毯缝成一个长长的口袋,足以装进我的全部家当。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好笑,怎么首先想到的竟是这样一个无足轻重而又非常实际的问题呢。

  一九七九年-月十七日下午,监狱队长突然告诉我:“你把东西收拾好。”我赶紧把所有的东西:衣服、被褥、脸盆、洗漱用具和纸笔等一并装进我那只自制的长口袋内,扛着这个约有两米长的怪袋,走进队长办公室。这时,我的那位专案组长和北大保卫处一名干部已在那里等着。他们见到我,一言不发,领着我穿过一道道铁门往外走。此刻,我立即意识到可能出狱。一直走到半步桥监狱门口,值班人员退还入狱时扣留的东西后,我的专案组长才客气地表示:“我帮你一起扛吧!”“不用,不用,我一个人扛就行。”我婉谢了他。我们继续往前走,突然,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吉普车,我的夫人顾懋萱就站在车旁。此刻,我已确定无疑,将要告别这座K字楼,走出大墙。随后,我们几人一起上了这辆车。在车上,我和懋萱默默地坐着,虽然我们断绝音讯已一年多,双方均有千言万语急待倾诉,但是,此时不知从何说起,且也不便说,因为专案组人员仍在严密监视着。

  途中,说起我是先回校还是先回家的问题,双方意见不一。我们想先回家,可是,专案人员坚持要我先回系里,我只得从命。到了历史系,党总支一位副书记要我谈谈认识。由于能走出人间地狱、重见天日、见到亲人、回到北大,我心情异常激动,不禁失声痛哭。专案组起初还要我住校,接受监督劳动,继续交代问题,后经商量,同意我回家住。一年多的囚禁,使我体虚力乏。我气喘吁吁地与妻子一起将那个怪袋从车站抬到家里。军儿在家等候已久。一年多不见,他长高了不少,童音不再,已是一名中学生了。一家人重又团聚。此时,我暂时把一切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一夜,我们彻夜未眠,尽情畅谈。

  事后方知,我这次之所以能出狱,与当时形势有关。粉碎“四人帮”后,出任党中央组织部长的胡耀邦一次在讲话中强调:我们与“四人帮”的斗争还是一次路线斗争,要接受历史上路线斗争的经验教训。我们要最大限度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最大限度地孤立、打击个别人。他特别指出,要最大限度地孤立打击的个别人,就是修正主义头子。胡耀邦以与张国焘的斗争为例,他说,最后我们就孤立张国焘一个人,把他身边的警卫员都争取过来了。一九七八年底,胡耀邦又提出“不要把那些人都关起来”。他还以原辽宁省委书记李某某为例说“可以把他放出来”。由于胡耀邦主张以党内路线斗争来处理我们这些人的问题,又提出了一个像李某某那样的人物都可以放的具体方案,因此,北京市委、北大才放我出了狱。胡耀邦同志的宽阔胸怀和过人胆略,令人敬佩。现在,江西省共青城胡耀邦陵墓前致哀的人和鲜花终年络绎不绝,那么多人深深地怀念他,决非偶然。我不禁想起发生在六十年代的一段往事。当时,一批以胡耀邦长子为首的历史系学生秘密串联起来,准备离开北大,走向农村。他们表示要走贺龙、卡斯特罗的革命道路,不愿步翦伯赞的后尘,固守校园。他们这些思想和行动,不是偶然的,是为了响应党中央关于反修防修、与工农兵相结合的号召而产生的。我当时认为他们的愿望是革命的,但串联起来立即开赴农村,似不合适,故未支持。此事渐渐闹大。胡耀邦长子给其父写了一封洋洋万言的长信,论证自己到农村改造锻练的必要性。胡耀邦看信后,邀请北大历史系党总支书记徐华民、副系主任许师谦和时任团总支书记的我到他家中商谈此事,征求我们的意见。我按上述想法表了态,认为他们应在大学毕业后再到农村锻练。胡耀邦支持我们的意见并讲了很长一席话,他说,人生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学习间接知识为主,社会实践为辅;第二阶段是社会实践为主,学习间接知识为辅。如果他主观主义,不听别人意见,发展下去是很危险的,胡要我们对其子好好进行教育。回校后,我们就遵嘱找这批学生一一谈话,传达胡耀邦谈话的精神,劝告他们安心学习,不要贸然下乡。此事就这样暂时平息下来。“文革”一开始,旧事重提,竟成为我压制学生革命要求的罪状。

  出狱后,我在家过了一个星期日,次日一早又返回北大历史系。起初,专案组还要我一边交代问题,一边参加劳动。幸亏,历史系党总支负责人比较注意政策,没有执行对我含有惩罚性的措施,未让我干打扫厕所之类的劳动。党总支还通知我,回原单位世界史研究室参加活动,并允许回家住。

  当时,上面对“梁效”成员有“三不”规定,即一不能讲课;二不能写文章;三不能出头露面。我的天啊!作为大学老师,在这三条禁令之下,还能做些什么呢?看来,唯一可做的,就是整理资料。先我回到系里的三位“梁效”成员周一良教授、田余庆先生和何芳川已在做资料工作。如田在整理地震史资料。我做什么呢?研究室让我做《沙皇俄国扩张史》一书的人名、地名中、外文对照表。

  对于“三不”规定,实际上我并未严格遵守。我想既然放我出狱,回到系里,我就要工作,不能吃干饭。首先,我找到本研究室的一位同事,商量合作撰写《俄国的农民战争与皇权主义》一文。文章写好后,我们首先请教周一良教授,周先生说文章把“皇权”这个问题讲清楚了。后来,我们又请中国史专家过目。他说关于俄国农民战争中的皇权主义问题是我们过去一直想弄清楚的问题,这篇文章在这一点上讲得还是不错的。然后,我们又征求了几位同事的意见,最后,便将文稿送到《北京大学学报》。当时北大学报的主编是苏志中。他看后认为文章写得不错,决定要用,不久就着手发稿。清样印出后,北大一些人有所议论,有些教员流露出不满情绪,他们说学报怎么又要登范达人的文章。为此,《北京大学学报》便与我们商量可否用笔名,我当即表示同意,旋即与合作者商定,他用“良俊”,我用笔名“绍云”。后来,这一笔名一直延用至今。出狱后,我的第一篇文章,确切地说半篇文章,就这样刊登在《北京大学学报》一九八零年第二期上。

  一九七九年下半年,我的同事、世界现代史教研室的徐天新邀我给学生讲讲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捷克斯洛伐克问题。在“三不”禁令尚未明确解除的情况下,他敢于邀我讲课,实在难得。我便给一九七七级学生上了三个课时,主要内容为一九四八年捷克二月事件的性质、一九五一年斯兰斯基案件和一九六八年苏军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上完课后,学生反应不错。这是我在粉碎“四人帮”后,第一次重返讲坛。后来,渐渐地我们可以讲课,可以署真名发表文章,那“三不”禁令终于解除。我还给学生讲过几个俄国史专题,即“俄国农民战争”、“十二月党人”、“沙俄军事封建帝国主义”等。

  由于研究室的主要任务是科研,我便抓紧时间,撰写学术论文。从一九八零年至一九八三年,每年《北京大学学报》均发表一篇我的学术论文。对此,又遭非议。北大文科教员近千人,而《学报》一年只出六期,每期版面有限,我的论文每年都见诸于《学报》,一些人发点牢骚,也不难理解。

  ……

  从一九八零年起,我一心埋头于学术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那么,“梁效”问题是否已经了结?否。一九八零年,当时的北大党委书记王学珍代表北大党委在历史系全体教师大会上宣布:“一、周一良、田余庆、范达人、何芳川等同志参加‘梁效’工作是由组织派去的;二、他们在‘梁效’期间犯有错误,写过错误文章,应以当时的历史条件来看待,进行解释,他们个人是没有责任的;三、周一良教授是著名的历史学家,田余庆同志在学术上很有造诣,范达人与何芳川是中青年骨干,希望他们放下包袱,轻装前进,为学校的教育、科研做出贡献。”这三条的宣布,对我来说不啻第二次解放。这里显示出当时的北大校、系两级党组织实事求是的态度和较高的政策水平。

  尽管北大党委宣布了上述三条,但是,“梁效”问题并未解决。对“梁效”成员最后如何处理,上面一直还在讨论着,尚无定论。各种信息不断传来。据说,当时有一种处理方案,即迟群、谢静宜算“梁效”头子,属敌我矛盾。(迟后以反革命罪论处,被判十多年徒刑;谢被开除党籍,发配北京郊区劳动,免予刑事起诉。)李家宽、宋柏年、王世敏三人算犯有严重错误;范达人、钟哲民、杨克明、叶朗、汤一介等人属一般错误;其余成员,一律不予追究。

  然而,一九八三年十月十一日,中共十二届二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整党的决定〉。整党决定称要清查“三种人——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其中,“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是指什么人呢?中央后来发下一份补充文件,说是指“文革”期间全国有名的写作组中那些扰乱全国文章的炮制者。这样,“梁效”成员重新又成为清查重点,因为,“梁效”写的文章很多,影响极大。一九八五年开始整党,“梁效”成员再度受审。幸运的是,我已于当年元月赴波兰,也就免于挨整了。

  事后得知,在国内的“梁效”成员再次作检查,等待党员重新登记。就在这时,上面忽然一道令下:“梁效”所有成员暂缓登记。迎头一棒又把大家敲得晕头转向。原来,上面对“梁效”的清查结果不满,认为清查不彻底,要求重新审查。北大党委虽强调审查已多年,问题基本查清。他们据理力争,但依然无济于事,只得按照上面的要求,重新组织人马,再次审阅我们所写的文章。据说,北大党委在解释中央补充文件中那句“扰乱全国文章的炮制者”时,坚持认为那是指提供思想、授意写作者,而执笔者仅仅是执行者,两者有别。

  查完之后,“梁效”问题升级,又抛出新的处理方案。对“梁效”成员的处分,改为如下五个层次:
  第一,李家宽、宋柏年、王世敏属“三种人”,开除党籍;
  第二,范达人、钟哲民犯有严重错误,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第三,叶朗、杨克明犯一般性错误,记录在案;
  第四,汤一介、胡经之等组长一级成员犯一般性错误;
  第五,一般成员不予追究。

  据说,在处理“梁效”问题的过程中,北大党委有关领导与北京市委、中央审查小组有过几番争论。北大党委力求实事求是,对“梁效”成员采取慎重、负责的态度,据实陈情,为“梁效”成员申辩。北大党委强调,“梁效”中有许多成员,在“文革”初期,是受打击迫害的,他们后来成为“梁效”成员是当时的组织派去的,他们中许多人是共产党员,服从了组织的决定,事后均作了检查,有的还受到一定程度的惩罚等等。北京大学党委的一番话,可谓合情合理,但上面某些人为维护自己的尊严,坚持既定方针,不肯实事求是地给“梁效”问题降调,硬性通过了上述五个层次的处理方案。

  一九八八年一月九日,中共北京大学纪律检查委员会作出关于对范达人同志在“文革”中所犯错误的处分决定。全文如下:

  范达人,男,一九三五年二月生,汉族,一九五六年加入中国共产安,家庭出身地主,本人成份学生,浙江省绍兴人。一九五一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曾三次立过三等功。一九五五年到北京大学俄语系学习,后转到北京俄语学院学习,一九五七年考入北大历史系,一九六二年毕业,留系任团总支书记,一年后任教。“文化革命”初期被作为“修正主义苗子”、“保皇派”受到揪斗。
  一九七三年十月经校党委决定调“两校大批判组”(“梁效”),任写作小组长,临时党支部委员。一九七六年十月粉碎“四人帮”后集中学习、揭发、交待问题。一九七七年三月被隔离审查,同年十二月由市公安局监护审查。一九七九年一月解除监护后回历史系工作。
  经北京大学纪律检查委员会于一九八八年一月九日讨论:范达人同志在“梁效”工作期间的问题以严重错误予以结论,决定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我不同意上述处分决定,拒绝签字,陈述了三点理由:第一,到“梁效”工作是服从党委调动。在“梁效”写文章并不知道“四人帮”的阴谋,以为都是按毛主席、党中央部署做的。我犯了错误,已作了检查。组织上应考虑我当时所犯错误的特殊历史条件,不应过多追究具体工作人员的责任;第二,由于“梁效”问题,我已受到三年的隔离审查、监护审查以至万人大会的批斗,惩罚之严厉已远远超过了我所犯错误的事实和性质;第三,粉碎“四人帮”十多年来,我的实际行动,可以证明我是拥护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政策的,对实践证明已改正了错误的同志不应再给予处分。

◇ 为何启用我

  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受到清查以后,不少人常常问起:“为什么启用你?”对于这一点,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回顾一下我的人生历程,有助于弄清这个问题。

  一九三五年二月七日,我生于上海市。祖籍是浙江绍兴双江溪。曾祖父范采晋中过文举,在家乡数十里方园内,很为人仰慕,家门口两根旗杆,就是因他中举而竖起的。祖父范幼兰是个秀才,清朝末年在京城做过小官吏。父亲范亦笙原在绍兴老家教书,后到上海政法大学读书,担任过宁波县代县长和某师参谋长等职。父亲四十岁时病故,那时我才九岁。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靠父亲留下的十二亩田和一些金器为生。到一九四九年解放前夕,金器已变卖一空,田只剩下十亩,已是一个破落地主家庭。

  一九五一年一月,当时我在绍兴中学读初三上,年方十五周岁,积极响应政务院“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干部学校,挥泪告别了我唯一的亲人——母亲。到部队后,在三野卫生部系统学习和工作,一九五一年至五三年,由于学习、工作成绩优异,表现突出,我三次荣立三等功,后因病,复员回乡,时年一九五五。

  经过三个月的刻苦备考,功夫不负有心人,同年八月我接到北京大学新生录取通知书。到北大俄罗斯语言文学系后,要我学捷克语,只得从命。两年后,由于捷克语人才过多,我便转入北大历史系学习。从此,我的命运与北大的风云,紧密相连,时起时落,曲折坎坷。

  “文革”一开始,我就被打成“修正主义苗子”、“保皇派”遭到残暴批斗和长时间劳动惩罚。我之所以首当其冲地被揪出,原因之一,与我家庭出身有关。家庭出身好像一片阴云,或隐或现地笼罩在我的头上。记得我从部队复员回绍兴时,一位县民政科长看了我的档案,摇动了-下转椅,自言自语地说:“哦,出身不好。”他没有给我分配工作,令我回家等候。一九五七年整风反右时,我批评了一位党总支干部的过激言论,他不但不接受,却反唇相讥道:“我是工人出身,范达人是地主家庭出身,他的修正主义思想比我严重。”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反动官僚地主子弟是我的一大罪名。

  一九六八年,工宣队、军宣队进驻北大,他们在制止武斗、消除派性和推动革命大联合后,开始了所谓“清理阶级队伍”。其指导思想是北大“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这幅侮辱性对联,原是历史系一些红卫兵在“文革”初期写的。他们把它张贴在历史系驻地三院门口,以攻击历史系的教师和干部。后来此联上报至最高统帅(指毛泽东——编按)处,获得首肯,他把原文“池浅王八多”中的“浅”字改为“深”。清队中,历史系又揪出了一大批。原系文革主任,由于有人指责他挑动群众斗群众,要他站在会场前面,与牛鬼蛇神一起,接受批斗。他难以承受这种屈辱,次日自杀身亡。一位副教授被诬为反动小集团的成员,立即受到揪斗。一名曾经担任过三青团小干部的讲师,当成历史反革命,列为清查对象。系里的“黑帮”和“反动权威”无疑均属清理之列。我在这次清队中,幸免于难,未受整肃。

  此时,我便主动检查,清理自己的思想。“文革”初期,我思想上颇为抵触,清队以后,由起初的抵触、委屈转为怀疑和否定自己。当时,我以为毛泽东永远正确,不会有错,那么自己就应该努力使思想和言行符合毛泽东的要求。一步步深挖下去,感到自己确有成名成家的思想,想当专家,想成学者,希望从事专业研究,不愿做政治思想工作。而毛泽东强调政治是灵魂、是统帅,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走只专不红的道路,不就是修正主义道路吗?将我打成“修正主义苗子”并不冤枉,我还委屈什么呢!接着,我又进一步分析错误思想产生的根源,心想它与自己的家庭出身、十七年的修正主义教育有关。过去自以为虽出身官宦之家,但是,父亲早逝,未受不良影响。可是,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此。记得在少儿时期,父亲就向我灌输神童诗。“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四句诗,我背得滚瓜烂熟,潜移默化,对我日后人生观的形成产生很大影响。我在全系大会上作“斗私批修”检查,诚恳地检讨自己灵魂深处的资产阶级、修正主义思想,说到沉痛处,不禁流下了悔恨的眼泪。我的检查稿,北大校广播站用了四、五十分钟,全文播放。

  清队告一段落后,北大人分两路。大批师生到江西鄱阳湖畔“五七”干校劳动,条件极其艰苦。一小部分人继续留在北大,但不在校园内,而是到北京郊区进行教育改革的实践。历史系军宣队、工宣队将我留了下来,参与教育改革的实践。

  我们先到房山县霞云岭龙门台大队,这是北京的远郊区,与河北省交界的山区。那里山峦起伏,风景秀丽,空气新鲜,我刚从城里出来,又恰逢回归革命队伍不久,因此,环顾四周,感到心旷神怡,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在农村期间,名义上我是历史系政工组成员,但是,实际上,主要任务是行医。这里偏僻贫困,缺医少药。由于家学渊源,受外祖父和大姨母影响,我从小就对中医中药很感兴趣,后在三野卫生部又学过一些医药知识与技能,加上“文革”期间,一度当逍遥派时,读了不少医药典籍,学了一些医术。凡此种种,均为行医准备了必要条件。当时,有关领导给了一个药箱和不少中西药品、医疗器械,要我当一名“赤脚医生”。服务对象是北大历史系师生和当地的贫、下中农两部分。北大师生享受公费医疗,村里的农民看病也免费。我不仅为山村的老乡治病,还免费理发。我想既然到农村接受再教育,为贫、下中农服务,那就应该完全彻底。因此,人们常见到身背两个小箱的我,左边一个红十字药箱,右边一个理发工具箱,足迹遍及整个山村。当时的范达人,不是范老师而是范大夫,深受大家的欢迎。历史系在当地办了一份小报,及时向各村各队通报教改情况。二年级学生俞政写了长篇通讯报导,对我加以赞扬,此稿称我能严格要求自己,按毛泽东思想改造世界观,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等。后来,北大要召开“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系里便选派我和王通讯两人作为代表与会。

  不久,毛泽东关于教改的指示一项项传达下来。他说:“大学还是要办的”,“要从工农兵中吸收学员”。我们在农村呆了几个月后,就返回校园。鉴于上述情况,领导上决定进一步使用我。当时一项重要任务是开展革命大批判,从思想理论上将旧教育体系、教育思想与教育理论批倒批臭。为此,要建立专门的无产阶级理论队伍。历史系便将我调到系的大批判组,其任务是在史学领域里开展革命大批判。

  北大党委选调我到北大、清华大批判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我与笔有缘,写过一些文章,是所谓的笔杆子。早在大学一年级时,我就与毕业班同学郝斌、杨立文两人响应史学革命、写工农兵的历史的号召,到部队写过“兵”的历史。《猛虎连史》一书便是此次合作的成果。一九六二年,我的毕业论文〈论慕尼黑阴谋〉获得好评,是当年世界史专业唯一一篇进行答辩的毕业论文。在此之后,我还写过一篇关于捷克斯洛伐克“二月事件”的文章,此文后在北京史学会上宣读过。

  一九七一年“批陈(伯达)整风”时,北大将文科各系大批判组人马集中到北大南阁,限期写出文章。历史系有朱耀庭、王通讯和我;中文系有孙庆升;哲学系有石坚等人。要求我们写出史学、文学、哲学等社会科学领域的批判文章。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写出一篇批判翦伯赞“让步政策论”的文章。

  翦伯赞是北大副校长兼我们历史系主任,是全国著名的历史学家,人们尊称翦老,是与郭沫若、范文澜齐名的史学大师。据说,他当过冯玉祥的历史老师,三十年代参加中共,是一名地下党员。对于这样一位史学界大师级人物,毛泽东却在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召开的杭州会议上给予严厉批评。他说,现在有个孙达人,写文章针对翦伯赞所谓封建地主阶级对农民的“让步政策”。研究一下近代史,就可以看出,哪有什么“让步政策”。只有革命势力对反动派的让步。反动派总是反攻倒算的。一九六六年三月,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又说,以前对知识分子包下来的政策,有利也有弊,现在许多文化部门被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掌握着实权。许多文化部门要问到底掌握在哪些人手中?吴晗、翦伯赞是党员,也反共,实际上是国民党。对这些资产阶级学术“权威”,要进行切实的批判。“文革”初期,翦伯赞遭到残酷的批斗。一九六八年十月,毛泽东提出要对翦伯赞等人采取“一批二养”的政策。他说,翦伯赞是讲帝王将相,我们要想知道一点帝王将相的事,也得去找他。这些人都是有用的。对于知识分子要尊重他们的人格。要解放历史学家翦伯赞,解决他们的生活困难,安排他们的工作。

  随后,北大部分地改善了翦的生活环境和条件。此后不久,翦伯赞夫妇在中央某专案组人员的威逼之下,双双自杀身亡。翦在上衣两侧口袋内留下两张纸条。一张上写着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另一张上写着我走这一步,与杜师傅(服务员)毫无关系。据说,毛泽东获悉后,为之惋惜,遂决定派遣八三四一部队尽快进驻北大,落实知识分子政策。

  我们那篇批判“让步政策论”的文章名为批判翦伯赞,实际上主要是不指名地批判陈伯达。因为我们后来发现陈伯达早在翦之前,就发表过“让步政策论”。这篇文章写出后,我就回系了。

  一九七二年《红旗》杂志向北大约稿,要求写一篇〈读一点世界史〉的文章。七十年代初中美关系有所松动,毛泽东要求大家读一点世界史,以适应当时的国际形势。那时,我刚从学校大批判组回到系里。由于在南阁与人合作写出了两篇文章,其中一篇曾在《红旗》发表。因此,系领导便要我主持〈读一点世界史〉的撰写工作,我便成了此文的写作组长。为此,我从系内调来了四、五位笔杆子,其中有罗荣渠、徐天新、张培生,组成了写作小组。

  我们一起研究、讨论写作提纲。小组中有一位成员,知识面宽、才思敏捷、笔头也快,讨论后,我便委托他起草一部分初稿,我自己起草一部分。草稿写出后,由我执笔,几个人再一起通稿。然后,将通稿交《红旗》杂志余征。余看后认为文章内容丰富,但有点庞杂,需按他的一些要求进行修改。二稿由我改写。改好后,我请那位组员过目,他看后说:“这个稿子不行,我来重写一篇。”一夜之间,他赶写了出来,我将两篇修改稿件一并交《红旗》,由他们定夺。结果,他们选了我修改的那一篇。这篇文章,后发表在一九七二年《红旗》第四期上,题目就是〈读一点世界史〉,署名史军。文章发表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全文播放,全国各地报刊纷纷转载。此文-炮打响,在全国引起轰动。《红旗》接着约写〈再谈读一点世界史〉,要求在第二篇文章中强调读一点近代史。

  这样,原来的写作组除留下我和上述那位成员外,又调来了近代史教研室的几位教师,组成新的写作组。这次,那位老组员发挥了很大作用,起草了初稿,我也起草了一份初稿,然后,由我执笔将两稿通成一稿。他看了我的通槁,依然像上次那样,表示不满意,要另写一稿,我则如法炮制,像上次一样,将两篇稿件一起送《红旗》。这一回,《红旗》还是选用了我修改的那一篇。

  紧接着,《红旗》杂志再一次找到我们,要求再写一篇,重点是写读一点帝国主义的历史。这次由我独自起草。初稿写成后,征求组内同志意见。大家认为还挺好,那位老组员看后,自己又要写一篇。此时,我对他的傲气固执,已难以容忍,因而未同意他的打算,将自己起草的那份稿子送《红旗》。《红旗》认为可以并立即采用。这就是〈读一点帝国主义历史——三谈读一点世界史〉。

  《红旗》还准备约写第四篇〈读一点民族解放运动史〉,将这一写作任务依然交给我们。在撰写前三篇文章过程中,我与那位组员之间产生了矛盾。历史系工宣队和党总支认为出现这种矛盾应该从思想上找原因,要我们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后来,此事竟然上纲为两条路线的斗争,我成了按毛泽东思想、毛主席革命路线办事的代表,而他则成为突出个人、狂妄自大,按资产阶级路线行事的人,对他进行了批判,对我则备加褒奖。其实,在工作中,出现不同想法是正常的,可是,当时一有分歧,容易上纲上线。凭心而论,他在起草前两篇文章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如此处理我们之间的矛盾,有欠公允。为此,他与我结下了疙瘩。

  鉴于上述清况,撰写第四篇文章时,我另找了何芳川等几位同事。这篇文章未能连续发表,直到当年十一月,《红旗》才刊出。

  上述四篇文章发表后,因我是写作组长,又是主要执笔者之一,赢得很大的声誉,甚至可以说,赢得了过份的声誉。四篇文章在国际上引起反响,苏联有人着文评论反驳,猜测史军是何许人。我专门收集了苏联的评论,写了综合报导。这篇报导发表在北大《国外社会科学》资料版上。不久,这四篇文章汇集成册,译成英、日等文字出版。随后人民出版社还要我们对四篇文章加详细注释,形成新的版本,再次出版。与此同时,外地也有不少出版社将四篇文章加注出版,书名均为《读一点世界史》。

  “文革”中,“知识无用论”盛行一时,这几篇文章对扭转当时那股轻视文化知识的风气,鼓励人们学点历史知识,起了一定的作用。由于具体主持和参与撰写这四篇文章,我有幸作为中国科学院考古小组成员,随夏鼐所长途经法国巴黎,稍事逗留,后到文明古国墨西哥和秘鲁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学术考察和访问,参观了印加帝国的首都库斯科和墨西哥太阳、月亮金字塔等古代文明遗迹,领略了绚丽多彩的拉美风光。秘鲁的库斯科大学还授予夏鼐、王仲殊和我三人荣誉教授证书。随后不久,我被提名为全国第四届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

  以上是我进“梁效”的背景和经历,不知能否解开人们的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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